三月天，太阳高照，下午4点了也没有散去的意思。
“海燕，不要磨蹭了。回家还要去领粮票呢！”听到姐的召唤，我依依不舍地放开手中的花蝴蝶，离开了城郊那一片金黄的油菜地，小跑着跟上了姐。
“哎哟，好痛……”我抱头蹲下。
姐掰开我的手：“怎么啦？”
“好像是石头扔我头上了。痛……”
“臭小子，站出来。我看见你了！”姐断然一声吆喝。油菜地里窸窸窣窣一阵响，我分明听到有人的喘气声。
我睁开泪水模糊的双眼，两个男孩灰色的风一样的影子高高低低地在金黄的背景中倏地消失了。
“红卫，红兵，欺负我妹，我饶不了你们。”姐的声音好像被油菜花挡住了，声嘶力竭却软弱无力。
我就知道是这两个坏小子。红卫红兵兄弟俩是我的同班同学，按理说14岁的红卫该和我姐一起上初中了，可他脑子笨，读书成绩差，一连留了三级，留着留着就留到了我们读的四年级，老师安排他跟我同桌，说我是学习委员要多多帮助他。可他哪里是读书的料，算个简单的计算题也要扳手指头，还动不动地与弟弟红兵联手欺负大家。这不，又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回了家，姐用菜油在我头上肿痛的地方抹了抹，拉着我去了小脚奶奶家领粮票。
小脚奶奶是弄堂里的居民小组长，每个季度末的某一天，她家里特别热闹，因为弄堂里所有人的粮票本都由她领来再发放给大家。说是粮票本，其实除了粮票，还有油票、肉票、糖票，豆腐票、布票等等，内容还是比较丰富的。“民以食为天”，粮票最重要，所以就叫粮票本了，有时候又简称粮票。
领完粮票，姐说妈交代过还要去买米，家里剩的米还不够煮一锅粥吃的。
还没走出门去，有人突然间大叫：“我家少了10斤粮票。”小脚奶奶即刻停止了发放工作：“大家数一数，有没有多出来的粮票？”
“还有已经领到家去的，没有领去的，都要数一数。”那人急中不乱。我们也收住了脚，把粮票递给了小脚奶奶。
10斤粮票，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在黑市上可以交换一只老母鸡了，我还知道我一个月的粮食定量也只有区区18斤。那人可真是倒霉透了顶。
屋子里已经领了粮票还没走的都把粮票交还给小脚奶奶。小脚奶奶连数三遍，没错，再数那一沓还没领走的，也正确。看来那少了的粮票应该在领走后离开的粮票本里。
小脚奶奶当机立断，带了那人挨家挨户去找那些离开的粮票本。
我们也不买米了，跟着他们去看热闹。
连走三家，粮票本都是完完整整的，每张票证都整整齐齐地被订书针紧紧地压在一起。数来数去没有什么问题。
第四家，是两个坏小子的家。好啊，如果他家大人在，趁便还可以告一状。
门虚掩着，进去一看家里没人，只好先撤退。
刚跨出门槛，那两个坏小子远远地走来，还抬着一袋东西。看见我们，像见了鬼似的立马转身往回跑。那袋东西碰来撞去，一会儿碰上了哥哥红卫的膝盖，一会儿撞上了弟弟红兵的手臂，兄弟俩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样子耽误了他们逃跑的速度。众人一会儿便追上了。
“袋子里是什么？”少了粮票的那人厉声问。
“是米，刚买的。”老大红卫气喘吁吁。
小脚奶奶抓住红兵的手，面有愠色：“干吗跑？”
“这……这……”红兵看了看红卫，低下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粮票呢？”那人眼睛里好像有一把刀，“拿出来看看！”
“干什么？”红卫不解。
“他家少粮票了，每户人家都要查的。”小脚奶奶解释道。
“喏，查吧。”红卫不情不愿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粮票，嘴里嘟嘟囔囔的，“又不是我们拿的。”
那人接过粮票翻来覆去地数了好几遍：“口袋里还有吗？”
“没了，不信你搜。”红卫把自己的衣服口袋兜底掏了出来，什么也没有。他又把红兵的口袋也翻了过来，还是什么也没有。
那人不依不饶：“藏哪儿了？说出来，我不告诉你家大人。”
“没拿，你凭什么赖在我们头上。”
“跑这么快干什么？做贼心虚吧！”
吵吵嚷嚷的声音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有说是那人自己掉的，有说是红卫兄弟拿的，也有人说是上头发的时候就少了……说归说，但我感觉大人们的眼睛总是像猫一样炯炯有神地盯着兄弟俩，明显是怀疑他俩嘛。
不知不觉太阳的光线暗下来了，妈要下班了，米还没买呢，姐牵起我的手挤出人群。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要求姐再数一下自家的粮票。姐有些不耐烦，她说刚才都数过好几遍了不会错的。我拉住姐的衣角不肯走，姐无奈，只好拿出粮票一五一十地数起来。
数完，姐的眉头一皱，再数，姐张大嘴巴：“我们好像……好像……是多了10斤粮票。”
“怎么办？”姐好像没了主意，抓住我的胳膊不停地摇。
我说那就还掉。姐说不行，人家要质问刚才干吗不还，说不定还要像红卫红兵一样吃冤枉的。
突然间，我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腰，定睛一看，是红卫。他冲出了人群，飞一样往前跑。人群骚动起来，好多人也跟着跑。14岁的少年红卫摇摇晃晃，低头一个劲儿往前冲，树啊，墙啊，人啊，他都好像看不见了，不管不顾，就像一个疯子。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随着他的跃动在他的背上斑斑驳驳地跳着闪着，迷迷离离。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冲着大家喊：“粮票在这里！”
瞬间，后面追赶的人都停住了，红卫踉跄了几步也停止了奔跑，虽然他的手半握着拳还在半空中举着，身子也一直往前倾，我知道一旦有变，这有助于他再次快速起步。当然，所有的人都定格成了一群雕塑。三秒钟后，人们才反应过来，簇拥着走到我们面前。
姐把手中的粮票再次递给小脚奶奶。众目睽睽之下，小脚奶奶颤抖着双手接过然后拿食指在口中沾了沾掀起了第一页，几个人头聚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看见黑色的，白色的后脑勺随着小脚奶奶口中的数字不停地点着，鸡啄米一样，直至最后一齐仰起。
“冤枉他们了。”小脚奶奶长嘘一口气，“差一点要出人命喽！”
“哇”的一声，远处的红卫蹲下身嚎啕大哭。
第二天一早背上书包走出家门，我还在纠结着要不要走那条油菜花路。其实平时我是不走那条路的，因为经那儿去学校完全是绕远路，可现在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