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底我去天津开始我的第一份工作，车在河北的高速路上疾驶，黄昏将至；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卷缩在坐位里，昏昏沉沉，似睡还醒。不知昏沉了多长时间，我突然被突袭的凉意惊醒了，原来自己的脸贴着窗户玻璃，而淅淅沥沥的雨滴正紧敲打着玻璃呢。透过玻璃看去，车的前后左右都被来往的车灯照亮了，飘飘洒洒的雨点也被映射得晶莹透亮；俯视湿漉漉的路面，清楚地看见路中央的草儿欢快得很。向远处望去，漆黑的天幕笼罩着大地，还好在大地和天幕相接的地方有稀稀疏疏的点点灯火，犹如天幕上镶嵌着的颗颗宝石，让我感觉很亲切很欣慰，总不被黑暗所笼罩。
收回视线，环视了自己的周围，多数人熟睡了，可能是深夜了吧；唯独我前面的一个女孩正撩着窗帘看窗外的雨景呢。我正纳闷：前面明明坐得是个男的，什么时候下车了？这个女孩刚上车吗？一个人真是另个人的匆匆过客吗？我无聊地想着。我平时是不会主动和陌生的女孩说话的，可能害羞吧。身边的车总是呼啸而过，灯光也忽暗忽亮，那个女孩的秀美的脸庞被映照得一阵红一阵暗，善于观察的人可以通过断续的光亮捕捉到美来，哪怕是瞬间的。她时不时地擦着玻璃，可让人无奈的雨点总要和她作对，使劲地模糊着玻璃。她的眼神始终注视着外面，却没注意身后的我在注意着她。卞之琳说的好：“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想和她打招呼，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怕她不理我。我踌躇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足了勇气问她在哪下车，可话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再三思虑，还是不问为好，可一种好奇总引诱着我，又不得不问，于是就这样反复了三次，我又开始恨自己太犹柔寡断了。我暂时转移了对她的注意，看着窗外夜色正浓，就轻轻地问了她：“你到北京吗”“哦，恩”她说。“上学吗”，“不啊，我……，去看亲人”……她似乎有点害羞，也可能不愿意和我谈关于她的事，我就转到别的事情上说：“我在路过山东时看见了黄河大桥，黄河不是传说的那么宽，那么大啊”，“是吗，可能吧”我看她对我冷漠，对话题也冷淡，就感觉不好意思和她多聊。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我终于看得见城市夜景了，看着城市的灯火燎亮和活力毕现，连夜幕都被人类的智慧征服了，夜幕害羞了渐渐收起了黑暗。“这个城市的夜景真好看，哪城市啊”我自言自语道，想吸引她和我聊天，可看着她一个人欣赏夜景，根本不理我的话，我自知没趣，就看着窗外，任风景变换。雨依旧在飘飘洒洒。
我将脸帖在窗玻璃上充分感受雨的清凉及它的调皮（敲打玻璃），看了看她，她也将脸帖在了玻璃上，那秀美的脸庞像诱人的红苹果，散发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脾，不知玻璃闻到否？我第二次和她搭话明显勇敢了许多，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知道京杭大运河吧？我路过济源时，看到了有关运河文化的招牌”，她依旧冷漠，不愿和我说话，大约过了一分钟才说：“不知道”。她的嘴角想露出一种勉强的微笑，可终于没有看到。我无法忍受她的不搭理，想着这个不懂得礼尚往来的女孩肯定没有什么教养，对她再无法激起什么兴趣来。我就怀着不友好的态度问：“你上过学吗？”她愣了一下后说：“呃，我还在读中学”，似乎对我的讽刺性问题并不介意。我受不了她的冷漠，就炫耀起自己来了，说：“我大学学的是生命科学，在天津工作”，不料此话刚落，她的惊人的热情下了我一跳，就如炮似珠地问：“你知道遗传病能治好吗”，“好治吗？”……我被这些太突然的问题给怔住了，许久才回答：“你喜欢这样的怪问题吗”她红着脸说：“我不喜欢这样的问题，但我必须了解”，我问她为何必须了解这样的问题，她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还似乎有所遮掩。
我问了她将近几十分钟，她还才说明了她的真意，还要求我为她保密。原来，她的家族患了遗传性的癌症，她的爷爷是在42岁去世的，她的爸爸结果在38岁也查出了是癌症，医生断定是家族遗传病。这次，就借学校放假之机去北京陪爸爸，因为他正在接受痛苦的化疗。她和我说的时候并没有因伤心而流泪，反而显得很沉着，一直在问：“国际上有没有没新的办法治好她爸爸的病”，我对于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感觉左右为难，是告诉她真相呢？还是说一些善意的谎言呢？直接告诉她真相吧，难免会深深打击她，说谎呢，怕最终会伤害了她，长痛不如短痛，结果可能会伤她最深。看着她那可怜兮兮的眼神，我实在不想再伤害她于是就选择了逃避的办法说：“等下了车我给你查查最新的资料再告诉你”，她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等过了城市夜景接下来的是一段黑暗的旅行，我让她坐在了我身边，说：“咱们给你的爸爸作个祷告吧，他会好起来的。”不过这次她不接我的话表现也不冷漠，只是一直地哭啊哭。远处黑暗依旧笼罩着大地，近处一辆辆车呼啸而过，透过车灯看得见飘飘洒洒的雨滴织成了无数的帘幕，她和我都被笼罩了。突然，她冒出了一句话：“让我靠着你的肩吧，我想哭！”我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地抱着她，任泪水模糊了我们的双眼，让温暖从我的心田流到她的心田。
无情的时间只允许我给了她那么一点点的温暖和自信，马上就把我们给分开了，天津到了，我让她呆在坐位上不要动，并说：“你只要目送着我下车就好了”相信一切尽在不言中，结果我们什么都没说。不过，我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她的坚强和自信，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想着。天津市的灯光暂时照亮了天，雨滴给了我一种深深的凉，想这北国的雨再冷也可暖化吧。和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孩分别后，我再也没法和她取得联系，对彼此来说都是杳无音讯了。只是我依然挂念着她和她的爸爸。“让我靠着你的肩吧，我想哭！”这句话在我心中存了很久，想必我会记它一辈子吧。恰如我惦记着那个女孩一生。
北国秋天的雨往往下得淅淅沥沥，我感觉更糟，只是不再常常雨夜乘车出行了。
2007-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