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井台散记
题记: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往往就不再是你自己。田野中,绿色没涂到的点和线,便是路和井台。这井台离村口很近。村边人家房檐下的燕子一翅膀可以斜冲到井台上衔泥。大红色的秋衣裹着一个虎气生生的小伙子,飞流直下
题记:生活在别人的目光里,往往就不再是你自己。田野中,绿色没涂到的点和线,便是路和井台。
这井台离村口很近。村边人家房檐下的燕子一翅膀可以斜冲到井台上衔泥。
大红色的秋衣裹着一个虎气生生的小伙子,飞流直下的阳光被他那石头般的躯体顶得四处飞溅。他正在井台上安置柴油机。他叫贵贵。贵贵今天还穿了一双雪白的运动鞋,与红秋衣相衬,绿色的田野里,井台上这个小伙子就格外地耀眼。
工夫就是钱。这个理儿比清水里的黄豆还显而易见。庄稼人几乎是一夜间全都成了生意人,精明得蹲茅房的空儿也盘算着赚钱。尽管这机井坏了一个多月了,并且都知道麦苗该浇了,可家家户户的人鱼儿似的从村口穿梭来往,谁也舍不得扔下自己的工夫修理机井。
贵贵耐不住了,一咬牙甩开赚钱的事,到街上挨门掏窝,硬揪出了几个男劳力,对不出劳力的户就向其要钱,狠狠地要,用钱买零件,买烟酒,足足用了两天时间终于将机井修好了。
机井修好后,吃光花净,好一顿会餐!
头一天修好了井,第二天开始浇地。理所当然,贵贵家先浇。
贵贵吭哧吭哧几下鼓捣,摇开了柴油机,挺起腰喘上两口粗气,挂上了传送带,水哗地一声就冒出了水泵。好一条明晃晃的水莽,舔着干裂的垄沟,滋溜溜朝绿色深处钻去。
贵贵好得意,得意为大伙完成了一件大事。可是,人们又各自忙自家的事情去了,老父亲在远处的麦田里等着改畦,眼下谁也没在这里,也就没有一双赞赏的目光,没有一声喝彩的声音,刚才随着水流冒出来的一股兴奋也就很快落潮了。不过,贵贵依然心情不错,他的心思落到了自己崭新的白鞋上:蛋青色的胶质鞋底,雪白的皮子鞋面,还有一道大红装饰线。穿上这双鞋的感觉,只有梦中腾云驾雾时品尝过。
因为,鞋是素素给他买的。
素素,咱俩说好了的,我一开机子,你就来栽菜苗。你怎么还不露面呀?
过了清明,阳光天天总是这样明亮亮的,暖洋洋的。站在井台上,透过氤氲上升的地气,可以清清楚楚望见村口上的一切,哪怕是谁家的红公鸡在墙头上打鸣,谁家的小孙孙呼喊奶奶。
村口第一户是光棍白罐子新盖的家,黑铁门紧闭着。街门旁的墙头上伸出了几枝桃花,花朵在阳光下刚刚绽开,远远的红得像一抹云彩,似乎有一双喜鹊在桃花枝头跳上跳下。
墙下,蹲着黑糊糊的一团,那是秋老汉在打瞌睡。老汉怀中的随身听伊伊呀呀唱着河北梆子,那唱腔弥散得田野里到处都是。
——“唉,老了,老了……”
贵贵似乎又听到了老人的哀叹。
今年正月,村里的高跷旱船到县城里踩街表演,省城的几家电视台也赶去拍电视。消息煽进秋老汉的耳朵里,直乐得老汉心里像着了火起了风,猫儿舔似的痒痒。想当年,我老秋二十来岁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踩旱船的把式,大闺女小媳妇双眼叼住我的脸蛋子,村东头跟到村西头,看起来没够。如今来到县城表演要上电视,我得使尽浑身解数好好显显我的功夫。县城大街上的人山人海中,秋老汉扮演的“新娘子”扭得正癫狂,县文化馆的几个干部来了,拦住了表演队伍说,你们扮演“旱船娘子”的,还有其他人没有?领班的马上说,有有,还有个年轻的。那些干部说,快让年轻的上,这位大爷扮的“旱船娘子”上了电视实在不雅观。于是,领班的硬从旱船里将他抠出来,换上了年轻的B角光棍白罐子做“旱船娘子”,拍了电视。
那天,跑旱船的队伍扭着闹着走了,抛下了一个伤心的秋老汉,孤孤单单坐在一边的马路牙子上老泪纵横,哪里还听得下锣鼓喧天,越思越想越悲伤。呜呜呜,白胡茬子中间的肉洞洞里风声一阵紧似一阵,噗哒哒,眉骨下的两窝清潭淌出了滚烫滚烫的泪珠,一颗跟着一颗。不多时,脸上厚厚的胭脂粉黛被泪水犁开,似冰雪融化露出沟沟壑壑的“土地”。“旱船娘子”哭成了老妖怪,一时间,他这无心的表演倒压倒了过了眼前一支支表演队伍,招来了无数围观的人。“瞧瞧这怪老头,不让他扭他就哭成了这样。”
不少好心人上前相劝:“大爷您别哭了,这么老了费那劲何苦呢?”
“老了就是老了,你不服老哪行呢!大爷,擦擦泪回家吧。”
也有人打趣取乐:“谁说大爷老了?瞧瞧这白白嫩嫩的脸蛋儿,欢欢实实的眉眼儿,我看数人家长得好扭得好。谁不让你扭了,走我领你打抱不平去!”
“哈哈哈!……”
说的,劝的,笑的,劝的,好不热闹。
不防,老汉猛地冲自己的脸抽起了耳光:“谁让你老了!谁让你不中用了!”
打得好狠好响也好可怜。老人打在自己脸上,却疼在众人心里。大家肚里往上涌的笑声涌到喉头掉头又回去了,围观的眼睛们都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那天,活泼风趣的秋老汉就如遭了酷霜,唰啦就蔫得挺不起身来了。人们就说,老秋大伯冬天时还癫狂着跑旱船哩,怎么说老就老得这么快呢!秋老汉就更加少言寡语,再也不凑人闲聊逗乐,成天抱着个随身听在北墙根下蹲着,也不知那哇哇乱响的随身听他是否听着。别人凑上前跟他说说话,他时不时就长嘘短叹:“唉,老了,老了呀……”
哀叹声里,秋老汉真的老了,老得活似一只老猫,眼皮也懒得睁了。
唧唧啾啾,井台旁明晃晃的水垄沟边,落下了两只燕子。燕子是不怕人的,友好地朝贵贵望望,便在水边呢喃嬉戏。
贵贵一阵惊喜,才不是因为燕子,他是看见花红柳绿村口走出了两条竖杠杠,一个是粉色的,一个是天蓝的。粉色的就是素素,天蓝的是莲儿嫂。两人各端着一筐翠绿的菜秧子,天仙似的结伴姗姗来迟。
贵贵忙跺跺洁白的运动鞋,大概没跺干净上面的的尘土,不禁弯下腰用手指弹弹鞋面,抬头在望望走来的两位女子,那一红一蓝越发地近了。贵贵的心咚咚地跳得厉害,将目光从来人身上抽回,转身投向那对嬉闹的紫燕。机灵的小东西发觉了贵贵的目光,乌亮的小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他,也许是害怕有什么意外,各自慌忙衔一口春泥,哧棱,一展翅双双飞走了。
素素和莲儿嫂说说笑笑很快就来到了井台。素素的嘴与莲儿嫂说着,一双杏眼却不住地往贵贵的脚上扫描。立时,莲儿嫂逮住了素素的眼神,随之惊叫道:“呦!贵贵,是素素给你买的新鞋吧,这么漂亮呀。显得这小伙更加精神了!”
刷地,贵贵圆圆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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