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十，二五，一百……”唰唰唰的数票子声音，令陶荣发血液加速运转，因为极度的快感而让眯成一条缝的两眼冒出一阵一阵的亮光。因为极度兴奋而使脸上的油脂分沁更加显加活跃，老婆在喊吃夜饭。陶荣发不自主的背转身去，面对着墙把刚才数完的钞票又重新数一遍。
人生有三大乐趣，赌钱，喝酒，玩女人。陶荣发喝酒只是助兴，对女人也没兴趣，唯独这个赌钱，就好像是闻着了血腥味的大头苍蝇一般，嗡嗡嗡，一听到那卡啦卡啦的声音连每一根汗毛都是兴奋的。
赌钱里面尤其喜欢244张，通俗说法说是麻将，也可称之为筑长城。这天天筑长城，夜夜筑长城，长城里面歌舞生平，有荣耀、有成就、有一个男人一辈子的宏图壮志丰功伟业。
陶荣发他爹陶大业给他取这个名字算是取对了。
这天晚上陶荣发在长城堆里奋战了八个小时，居然赢了八千块钱。八千块人民币放在裤腰口袋里有些鼓，不时的摸一摸，实在，钱这东西真是好。摸着他睡觉也塌实，尤其是今天的战利品，一想到这陶荣发立码觉着自己就像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也会赢钱的不是，也不用老靠着兄弟的救济看人脸色，这一辈子活得太窝囊了。他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不是，不自觉的哼起了李铁梅的唱词。像是被铁皮子筒夹扁了的声音，平白的吊起来了半个声调。
陶荣发家的老婆子见状就知道老公今天心情不错。桌子上已经整整齐齐的码上了几个得令的小菜。陶荣发一得意，“老婆，给我上二两五粮液。”老婆子看了陶荣发一眼，气冲冲的拿了酒杯到灶台边，半响，提了一杯酒出来。
里面赫然是一缸子烧菜的黄酒。
“你什么意思？”
“那个酒是儿子办喜事用的。”老婆子不紧不慢的回答。反正也司空见惯。
“今儿我高兴，你乍就不能整一副高兴的脸孔出来？”
“我高兴不起来？”老婆子翻了翻脸皮，自顾自的说下去，“现在什么都贵，煤气105块钱一桶，水费电费电话费，西兰花菜六块一斤，红烧的鲢鱼头，一盘子三斤，一斤五块，你算算，多少钱？”
陶荣发一皱眉，今天开心，不和老婆子一般见识，“来来来，这是一千块钱，你拿去，可以用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老婆子尖声叫起来，“这钱还是你拿着，你去开销吧。”
陶荣发低头喝了一大口浑浊的黄酒，“那再加你一千，老子今天开心，不和你计较，你赶紧把好酒拿来。”陶荣发唰的一下从腰里掏出那把钱，怀着一种十分崇敬千分柔情的态度一五一十给老婆子数钱。数够二十张，“啦”的一声，摔在桌子上，“诺，二千块，够了吧。”脸上是一种好久没有扬溢的光彩。连老婆子也差点被感染。
老婆子脸上的表情有些缓和，“今天赢了？”
“是啊，整整八千，不，是八千八，你不知道今天的手气有多顺。听糊边七筒，转过一手，立码就杠上开花边七筒。竖听二四对倒，对家说着说着就放冲……哈哈，爽，最爽的一把是起手七对子，闭上眼睛自摸，摸了四圈，果然，单吊三万自摸，你说爽不爽，我的水平也是一流。本来有一个五条要放冲，结果我就不放，然后放手里捂，捂着又摸一个四条，顺风听三六条，哈哈，又是自摸三条。今天真是爽……”
老婆子拿了钱，一声不吭的把酒给重新换了。陶荣发一个人自酌自饮，差点儿就想起了失之交臂的高考。
其实陶荣发是一个学习很得劲的人，当年上学的时候要不是一下文化大革命，估计这会也该是什么厅什么局的老大。
可惜呀，造化弄人。
上中学两年，考试年年第一。不过这些又有什么用，陶荣发算是想通了，考试第一不如赖皮第一，赖皮第一不如混钱第一。
这年头，谁看你文章写得好不好、数理化考得好不好，男人，揣的是腰间的钞票指数，身家资本。什么是男人？有钱有酒有女人，就是男人。
这二十四孝，头一孝就是钱。奶奶的，陶荣发狠狠的骂了一句，这钱就是祖宗，就是男人的命。
有钱的男人，不管长得五大三粗肮脏不堪忘爹忘娘，他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走哪都是老子第一。
陶荣发似乎又想起了刚进入莫记食品厂的那会。他是高中生不是，学历还有一点，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会计更是一等一。不过进门了，还得给小学水平的朱全倒茶水。一杯水下去，还得低着头哈着腰问候老师傅老前辈。老前辈眼皮子眨一眨，说小陶你好好干，会有你出息的一天。
结果，四十岁的时候就光荣下岗了。理由是上班期间玩扑克。天晓得他们那一辈上班玩扑克都玩了多少年了？
突然就这么下岗了。
老婆子于是说要回娘家住。
娘家，哪门子的娘家。娘家都绝门头了，还回？陶荣发狠狠的回过去。于是老婆子便撒泼似的号啕大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这个死不了的，我娘家是绝门头了，以后就轮着你家绝门头了。”触到了老婆子的痛脚，陶荣发又开始心烦。岳父母一家是死了，不过还有三个舅子在。这也邪门，大舅子家生了一个怪胎，没一个月就死了，后来一直没有。二舅子半夜里撞死了人又潜跑结果偏偏让逮了回来，一坐就是十五年的牢，估计这牢坐完这辈子也玩差不多了，这小舅子倒好，娶个老婆漂亮，生个儿子也漂亮，偏偏半路杀出个胆大的，把老婆儿子一网打尽，跟人全跑了。
也难怪老婆子歇斯底里。
陶荣发发出一阵感慨，这人生呀，也许老天爷都安排好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眼窝子里的泪痣，算命的说就算是条龙也是一条困龙。
困就困吧。
也就这么一回事了。
陶荣发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
“你少喝点。”老婆子又开始罗嗦。这女人一过了更年期，怎么就连当年的一点影子也没有了呢？这要身材没身材，要涵养没涵养，连对老公最起码的一点耐心也没有了。陶荣发又开始烦燥。
二十年前的老婆子，脸白白嫩嫩的，还透着红，有些胖但一点也不失女人的妩媚。可现在呢？脸上全是灰不溜秋的道道坎坎，别说晚上摸着睡觉，连看一眼都觉得有些费劲，分不清楚哪里的表情是真，哪里的表情是假。
唉，还是钱最好。陶荣发用不喝酒的右手又抚摸了一下鼓起的口袋。感觉就像是一辈子挣下的家大业大似的，摸着就是实在。
“呜呜呜……”突然手机连带着桌子以及刚喝了大半的酒杯开始巨烈的晃动起来了。
陶荣发精神为之一震。
“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