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向服务生轻轻点了点头，从杯旁拿起奶包，优雅而轻巧的撕开，细腻乳白的液体如珠玉一般倾入杯中。女孩用三只手指轻轻拿起汤匙，立在咖啡杯中央，先顺时针由内向外划圈，至杯壁再由外向内逆时针划圈至中央，一圈，两圈……她似乎很享受搅拌的过程，又彷佛因为若有所思而心不在焉。随着女孩的搅动，洁白柔嫩的牛奶在咖啡中逐渐淡渐无，一点点溶入咖啡中。
女孩身后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内容是莫奈的日出·印象。事实上，如果不是门口大大的“西岸咖啡－－WestCoastCafe”几个字，这里一定会让很多人误认为是间画廊。在那幅日出·印象两侧挂满了我叫不出来名字的油画，想必也都是些名画仿制品。咖啡厅的装潢清丽不华，所有的桌椅都呈淡淡的鹅黄色，店中几根宽大的浅蓝色墙柱，自然地把这里划分成一个个彼此独立而又有所关联的格子。大厅中央有一个变形的咖啡杯型雕塑，上面有叶子脉络般的纹路。
“对不起啊，搅起咖啡就忘乎所以，”女孩的声音把我从勒阿弗尔港口拉回咖啡厅，“从第一次喝咖啡就这样，或许是强迫症，拿起咖啡匙就想搅。搅起来就没完没了，连自己在哪里都忘记了。以前也有人纠正过，但是似乎毫无效果。其他的情况也有，比如说咖啡除了摩卡，从来也没有喝过别的，并不是因为味觉特别，只是拿起单子，忍不住就会点摩卡。又比如收集咖啡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杯子搜集了不计其数，也不是刻意的，看到店铺的杯子，不知怎样就会买回家……
女孩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你一定在想，进咖啡厅就喋喋不休，也是强迫症的一种吧。”女孩顿了顿，“还是言归正传，说说我的问题好了。请你这位感情专家来，只说咖啡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嘛。”
“简单说，有两个男生喜欢我。”她轻轻噙了口咖啡。仿佛有些烫似的轻轻吹了吹杯子。
“对女孩来说，这不算什么问题吧。”我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这次不一样。”她坚决地说，停下搅拌的汤匙，抬起头，用一种和语调很吻合的坚决的眼神看着我。“以前虽然也有难以取舍的情况，但最终都能毫不犹豫的作出决定，可是这次不成。”
“不过，和你们男人都希望能享齐人之福的念头不一样，我不是两个都想要。只是，我一直相信上帝造人的时候都是成双成对造出来，再撒落到人群中任其自生自灭的。所以冥冥中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上帝特意为你而造的。可是，他们两个，似乎都是那样的人，又似乎都不是。”
“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呢？”
“我身后这一幅，和莫奈亲手画的那幅，不一样的地方又在哪里呢？”女孩俏皮地笑笑，“纯粹是感觉而已吧，或许莫奈的真迹，其实就是在这样的某个角落悬挂着也未可知啊。”
“怎么样的两个人呢？”
“不好下定义。简单的说：一个是我男朋友，你也认识，厚道，正直，有责任感，不过朴素些，而且前途也不怎么明朗；另一个看上去会有很大发展，博学，聪颖，不过浮华些。”女孩顿了顿，“我不习惯这样贴标签似地形容人，几个词，并不能把一个人的样子刻画清楚。况且我的眼光也未必准确，他们也未必一直会是这副样子。”
“可是……虽然说出来也不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但如果什么也不说，不是更糊涂了吗？”
“那倒也是。”女孩边端起咖啡轻抿，边轻轻点头表示赞同，突然她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不会觉得我花心吧。已经有男朋友了，却还这么难以取舍。”
“既然你觉得难以取舍，就一定是有难以取舍的原因了。即使不能说出来，但自己的感觉总是清楚的啊。”
“倒也没有不能说出来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和男朋友间有些问题，我也不会有别的念头的。你知道，他爸爸妈妈一直都反对我们交往。他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但可惜是个孝顺的儿子，而我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让他爸爸妈妈满意。就好像两个磁场南极，怎么都放不到一起。继续交往下去，他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大。所以，有些事情不得不考虑。”和原作相比，女孩背后的这幅多少显得有点太清晰了些，小船和阳光棱角分明，大概临摹者是学工笔画出身的吧。女孩的头发正浸没在朝阳下的波光粼粼的水中，水面上的小船也似乎随着女孩发丝的飘动而摇晃。女孩的眉头不觉蹙了起来。“第二个‘他’正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我视线里的。一个是不愿放弃的过去，一个是充满憧憬的未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女孩顿了顿，看我没有回答，继续说：“你也觉得棘手吧。不只这件事，这段时间，觉得各种各样的问题仿佛层出不穷。如果能回到什么都可以不用想的童年该有多好啊，又或者，能像你身后这幅《睡莲》一样就好了，红花白蕊，简洁飘逸，红白相间，一尘不染。每天迎接朝阳，挥别夕阳。无忧无虑。”女孩笑了笑，“恐怕你也要说女孩子都爱幻想啦，被说习惯了，多一次也无妨。再说，我也就找你发发牢骚罢，没有想你能给我拿主意了。时间不早了，你老婆应该在家等你吃晚饭啦，回去太晚，不怕跪搓衣板？”女孩促狭的笑笑：“放心吧，我会有主意的。实在不行，也还有它呢。”女孩从膝头的包中拿出一枚硬币，“‘卜以决疑’，很简单嘛。”
咖啡厅外是条繁华的大街，走出门外，女孩整整衣裙，俯身钻进路边一辆洁白的“雅格”中，向东开去。很快，就淹没在起伏的人海中。不知怎的，我脑中又浮现起勒阿弗尔港那迷雾中冉冉升起的朝阳。我们，不正像这迷雾中的那艘小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