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一：
这是我认识你以后的第一个春天吧。这般明媚暧昧的季节，在秋冬过后，终于不急不缓地来了。此刻，这座城市正在下着第一场春雨，雨滴清凉细腻，到处是深深浅浅的水洼，波纹回旋一如你淡淡的酒窝，溢满温润的暖意。这般湿润的季节，这样缠绵的雨水，我行走在校园，没有撑伞。想到你，便微微颔首。恍惚有一种幻觉，仿佛是行走在初次遇见你的那场秋雨里。
现在，同在这个城市中的你，会不经意抬头看一下天空吗。这被雨水洗得发淡的天空，透明得近乎一种隐藏着的忧伤。天地间延续的雨，织出一张细密而巨大的网，把视野格得支离破碎。我便站在这场雨里，眼睛躲在碎发后面仰望天空。于是那些本已定格的记忆，那些斑驳错落的流年时光，就从天幕流淌下来，一滴一滴，一直流到我的眼睛里。
瞳一，我忘了告诉你，我的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已经变短，并且轻薄柔软。因为想知道，我的短发长到何处之时，我就会忘记你。当那些长长的头发从剪刀下飘落，那一刻我闭上眼睛，以为心中的恋恋不舍，以及伤痛，也会如这发丝般纷纷掉落。然后我就可以继续一个人行走，站在风中，心如止水，无波无痕。
可是瞳一，我却不知道，你我之间的记忆也会像发丝般生长不止。它们纠缠牵绊，层层叠叠，疯长在我血液的脉络里，找不到出口，便一直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多少个日子了？我没有想过，亦不敢计算。我只会摸一下发梢，确定它们还是那么短，才相信这些日日夜夜并不长久。只是每一天都是一个岸，过一日，你我之间的距离就只有更远。所以现在，我知道我在想你。安静沉默地，像心里落下一枚青青的叶子，把思绪覆盖。
瞳一，现在的我依旧会长时间泡在图书馆。背靠窗户的位置，可以感知室外的阳光。曾以为图书馆是一个会发生浪漫故事的地方，如今才发现，它是可以治疗伤口的去处。书的海洋，文字世界，我只有把自己沉浸在里面，才能够忘却时间空间，忘却那些想念，那些不该记起的人或事。偶尔听到脚步声，还是会下意识地抬头。而我知道，那声音带来的，再也不会是你。此去经年，竟胜后会无期。你再也不会像以前，某个时间突然坐于对面，小声唤我，然后微笑看我抬头。
瞳一，原谅我还是对过去念念不忘好吗。现在的夜晚，我仍习惯走我们一同回去的那条路。春天的夜清凉静谧，天空隐隐透出发紫的深蓝。身边是下了自习的人群，人流喧嚣。背后的城市霓虹烁烁，灯火辉煌。我就这样独自感受夜里的风，穿过我的眉眼和发线。那一瞬间，一个城市的醉生梦死，一片世界的欢声笑语，与我无关。我只是怀抱书本，紧紧地，快步行走。生怕哪一阵风，会把我远远甩进记忆深处里。
有时傍晚会走一条街。双手插进口袋，把头埋低。街道两旁是小吃摊，叫卖声此起彼伏，是属于俗世烟火的快乐。有刚做好的冰糖葫芦，红色在冰糖里鲜艳欲滴。这种酸甜的果子，我们一同吃过。还有路旁的小铁皮屋，奶茶的香气飘得很远。只是现在，手捧它们，我却无法吃出去年冬天的甘甜。看着渐渐冷掉的奶茶，心里开始有微微的悲凉。那种深深的失落已经无家可归。但是瞳一，你要相信，我的眼里没有泪水，亦无哀伤。那些痛苦已随时光变清，变淡，散落于风里。余下的，只是想念，或深或浅，或甜或苦，在这个春天，蔓延成草原。无休无止。
每次过马路，我常常两手相握，十指交错。十字路口人影重重，车水马龙。那条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街，路灯次第亮起，是暗夜盛开的花朵，灯光闪闪，一如你波光流转的眼，有细亮的光线，一直照耀到心底。走过路口，便记得你。记得你握住我的手，那么用力，指尖却盛满温柔。我们一起穿过繁华热闹的路口。我轻轻闭上眼，只凭借你掌心的温暖，就可以勇敢向前，那个时刻，我看不到世界，看不到你的表情，忽略了一条街的人群和车辆，却不会孤独，那是去年的冬天，有风有雪。有你，心里就一直燃着一簇火焰，不会寒冷。而今转眼成春，我却一个人走过了路口。一个路口，又一个路口，每走一次，便像经历一场告别。不说再见，没有挥手，却失去了最熟悉的一束光线。
很多时候，瞳一，我还是不觉得你已经离开了我。这些日夜，虚空如同梦一样，有时会幻想它们不曾存在。所以走过操场，看到繁密的高草，以及树上燃烧的花朵，无辜地烂漫盛开，心里就不再荒芜落寞。我总是相信，操场另一端正在奔跑的男孩子就是你。在风中舒展干净的笑容，眼眸明亮热切，下一秒就会跑到我身边。
可是我的左手已经孤单了好久。每天睡前你给的晚安也已消失。于是我知道你是真的离开了。从此我的悲喜，与你何干。你的以后，脱离了我的轨迹。我们由相交到平行，只用了一刻，就否决了过去全部的时光。但是瞳一，在我已经相信了宿命，在我已经不放肆着难过，不去沉湎和期翼的时候，为什么我还是感觉不出快乐呢。笑容成为一种表象，内心深处的空虚，遗憾，竟是黑色潮水般翻涌漫卷。一不小心，便把我从头淹没。
周末路过公园，远远看到绿色的草坪。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熟睡的孩子宛若误落尘世的精灵一样美好。树木葱郁苍翠，树下的椅子上有情侣在说悄悄话。我驻足看着这一幕，却不敢再靠近这个地方。曾几何时，这里某一处的笑声也属于过我们。晴朗的日子，巨型的喷泉在湖中央喷洒，银色的水花层层飞溅。我兴奋地用你的手机拍照。现在想来，竟恍若隔世，物是人非。原来这世间太多的人和事，也会像这些水花一样，阳光下闪耀一刹那，就注定沉落水底。回归平静。不再重来。
瞳一，你我之间的点滴，让我如何做到忘记。19岁的幸福就像一场天光，瞬间的光辉后便熄灭在海里。从此天涯咫尺，也成陌路。于是我也就看不清了你的脸。日渐隐约，镜花水月，无法打捞。想来，我一直坚持的记得，也许是种遗忘。慢慢地，一点一滴从心头走失。
那么瞳一，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记不起了你的脸，当我的左边有了另一种陪伴，当我见到你心中再也没有起伏，请你原谅我好吗？原谅我这抵挡不住时间的忘却，亦是原谅你我曾经跌宕的细节，伤口的疼痛。也是原谅这场短暂绽放过的年轻烟火，和那些掉落于深海中的永远。
瞳一，也许离开后的你会过得更快乐。想想这样也好。至少我的任性和尖锐不会再去伤害到你，你也不用再那样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