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湾河很小。县里的地图上才有，像一支下水不利的蓝色钢笔弯弯曲曲的画过一道。识图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一条季节河。它的发源地没有冰川山地，也不通大江大河，只是到了一个年头的雨季，才摇身一变，成了水灵灵的一条河。羊各庄就在河边上。在地图里沙湾河像似一根萎靡的瓜藤，羊各庄就是它结出的营养不良的瓜蛋。这样形容羊各庄很恰如其分。羊各庄太小了，只有30几户人家。各位注意了，这可不是山区，是大平原啊。当地人说起一件事做起来有困难，就会俏皮的来一句：“羊各庄抬车，是个大活儿。”开始有人不服气，人家庄上一家出一人，就是30几号人，除非火车坦克车抬不起来，三轮车四轮车拖拉机，不在30几个人手下翻几个滚儿才怪。后来，连傻子都信了，羊各庄有把力气的人都背起铺盖外出挣钱了，剩下的人基本上都是老幼妇残。别说抬拖拉机那笨重玩意儿了，一个摩托车倒地，想找个能扶起来的人得喊遍整个街道还不一定能唤来一个。
2006年的秋季，羊各庄来了一个说不清是好还是坏的消息。镇里从南方招商引资，把一个陶瓷厂建到了羊各庄的边上。现在这消息都长了翅膀，在外打工的人第一时间都知道了。毕竟在外面见多识广，他们认为会有污染，就一起放下手里的活儿赶回家找有关部门理论。有关部门拿出环评报告，解释说一切都通过了环评，大家的担心是多余的。有人说，你们会往沙湾河里放污水。有关部门说，绝不会，请大家监督。还有人说，会污染地下水。有关部门说，在一年之内，给羊各庄送来自来水。还有什么问题？暂且听其言观其行吧，毕竟发展经济是硬道理。羊各庄的人们怀着复杂的心情无可奈何的接受了一个庞大的车间在身边拔地而起。
还好，他们没有把沙湾河当做自己的排污沟。有人说，他们本来是想那么做的。
陶瓷厂给羊各庄带来的最明显的好处是，那些身后有猪狗鸡鸭出不得远门的女人们能进厂打个短工。收入不高，只能补贴家用。这个收入对于身强力壮的男人是没有吸引力的，他们宁愿漂泊着，宁愿忍受背井离乡，忍受生理干渴，也都不回来。要知道，男人在外挣多挣少，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而是一个面子，能决定一个男人在村里的地位。你的收入高，喝酒的时候就会被人推到上座，就会被人众星捧月。几杯酒下肚还可以情不自禁地把手一挥，这顿酒算我的，钱是王八蛋，花了再去赚。这气魄，怎么样，不一样吧！
女人们进厂干的都是体力活儿，傍晚下班以后都会穿着汗淋淋的工服有说有笑的走向沙湾河，在河里给身体做一个彻底清理。据说，温热的河水还能把劳累洗掉。小芬一开始不信，在二万家的拉扯下，洗了一次，果真有效，也就放开思想，和大家一起在麻麻的天色里脱光衣服，浸泡在温润的带有一点咸味儿的河水里。
这成了羊各庄的一道风景。
我就是在这风景最灿烂的时候，来到了羊各庄。我喜欢晚饭后散步，这是在城里多年养成的习惯。这天晚饭后，我被村边的这个绿色长廊吸引，信步朝它走来。绿色长廊是沙湾河岸边的小叶杨树林，杨树长得很高，走进树林里就像触到一个个通天长梯。往里走了十几米，头顶一下子开阔起来，下面是一条河。河水慢慢蠕动，往远处看弯弯曲曲像一条青色的大长虫。我的心一下子激荡起来，我就这毛病，可能和出生在大平原有关，一遇到山啊水的，就兴奋。于是我就顺着河水朝南走，边走脑子里边浮想着与水有关的问题。河水很清亮，显然没有被污染过。这河里有没有鱼？这要放在城里头，这时候定是万马奔腾的场景。我就这么走着，想着。忽然前方河湾处传来女人的嬉闹声。我好奇，不觉加快了脚步。
站那！身后突然一声大吼，吓我一跳。一个老农手拿锄头，逼近我。老农的眼光像刀子，扎得我生疼。我担心他手里的锄头会轮过来，我对这里的社情民意太缺乏了解了。我暗暗叫苦，好好的大路不走，却选择杂草丛生的树林。电影里的凶杀案都发生在夜里或是人迹罕至的地方。老农的锄头依然在手里，倒是把话狠劲扔了过来：干啥的？我说，我是学校的老师，陈老师。哪个学校？就是，就是庄上的。你认识马明武？他是俺们校长！你真是老师，我咋没见过你？我才来，支教的，才来两天。
大概我的回答没有破绽，老农不再怒气冲冲，但也肯定没有完全打消他的戒心。老农说，不要朝前走了，村里娘们儿在那儿光嘟嘟的，你去干啥？
一下明白了，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偷窥者。
我灰溜溜折转到了大路上，终于摆脱了偷窥的阴影。黄昏就像一个破旧的帷帐，从四面八方铺洒开来，人的眼睛一下子没有了穿透力。树木和庄稼眨眼间都失去了颜色。这时候，一阵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推了我一下，是一群女人骑车从后面追了上来。车队打我身边穿过时，洗发精和香皂沐浴的混合香气一下子塞满我的鼻孔，令我一阵晕眩。这晕眩也就0.01秒，我就恢复了一个健康男人的状态。对于美，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捕捉的机会。一个长发女人扭头看我一眼，只一眼，那神色一下子定格在我的脑神经上。我傻傻的站在那里，目光黏在她的后背上。她们就像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飞过。我突然期盼着谁的自行车坏了，最好是那长发女人，我会自告奋勇给她修好。看着她感激的样子，我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说一句，再见！我真的希望再见，希望再看到她。
马明武说，你看到的那个人，叫小芬，她是村里最美的女人。我一下记住了她的名字，半夜里还把那个定格翻出来想想。我不能不想啊，我已经到了恋爱的年纪，而且身体里时常有一些不安分的细胞跳动，老想弄出点故事。
马明武是校长，我是副校长，刘玉华是教导主任。我们既是领导又是老师，管着20几个三年级以下的学生。校长和女教导主任都是本村人，都种着地，所以每天下班都比较早。这让我有充足的时间胡思乱想。自然，我想到了小芬。我知道小芬是有家的人，而且有了孩子，不该想她的。但是身不由己。
终于有了机会，马校长说这个星期天开家长会。
我打听到，羊各庄小学的家长会都选择在星期天。这是因为，星期天陶瓷厂的女工们有一天的休息。
马明武太恶毒了。一个家长会，让我看清了马明武的嘴脸。那天，他竟然把我安排在台下，在后排。我只能看着家长们的后背了，准确的说，我失去一个和小芬眼神互动的机会。我坐在最后排，只能用眼神不停地在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