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刚过，转眼便已入秋。不知不觉，我这平淡的日子也过了三百年。这日故人到访，是又说起那段往事……
那只莹洁如雪的九尾狐，我教了两百年。从一团不过巴掌大的毛茸茸的雪球到一只及膝高的尖耳九尾狐，再到已幻成倾城绝色的美人，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狐分三等。九尾狐寿命长，价值大，悟性更是高过其他狐狸，因此在修炼的过程中少走了很多弯路，少吃了很多苦头，也比其他狐狸更容易得到升仙，但九尾狐是很稀少，很是难得。所以，在狐族九尾狐的地位之高不言而喻，纵然是狐族之王也对他们存着七分敬畏，三分景仰，处处顺着、护着，只要不是什么逆天的事，狐族的态度便是任由他们为所欲为。千万年来，已成定律。偏巧山上一无天敌，二无人类，小狐狸更是生得高傲任性，也活得更加自在洒脱，但不同于其他九尾狐的是，她从不鄙夷看人。
我于小狐狸亦师亦友，我教她术法，也伴着她在这山上过了两百年。我还记得在她一百岁的时候我送过一块炽天玉给她，那一回她也是真欢喜，就一直带着。小狐狸对我从无对师傅的敬重，只作我是朋友，知己好友。有段时间我在想，若她哪天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师傅”，想必到时候该成我愕然了。
山中的日子过得也有趣，隔三差五的下护理就会叼着两只不知从哪儿劫来的白白胖胖的母鸡来让我给她烤了吃。有时候性子一上来，非要喝鸡汤，我还得找着那几十年前从一家农户手里顺来的缺了个口的铁锅给她慢慢熬。吃饱喝足，靠在一棵大树下小憩，半睡半醒地抚着她白顺的狐狸毛，等着远在对面山头的山羊老头过来痛心疾首地向我哭诉小狐狸又如何将他孙儿打了，然后吊在树枝桠上；还有东边山上一根筋的狼妖，他总会气冲冲地跑到我面前，横眉竖眼地指责正蜷在我怀里好眠的九尾狐又吃了他几只鸡、摸了几个鸡蛋，这时候小狐狸就会回他一句“狐狸吃鸡天经地义，你明知这山上有狐狸还养鸡，不就是让我吃的吗！”把他气走，过两天有去他家摸鸡吃。一天总有那么七八个来告状的。
那一日，小狐狸偏说山中无趣，偏让我和她下山去人间耍一遭。便是这一去，小狐狸俘虏了个英俊非凡的男子，日日跟着我们，该说是跟着小狐狸。吃穿住行样样想在我之前，看着花月风流，但对小狐狸那片心却也是真真实实看得清楚。小狐狸这个年纪正值人间女子二八年华，情窦初开，那一颗玲珑心也全落在了那男子身上，却不自知。又过了些许时日，小狐狸说想那东狼妖家的鸡了，拉着我甩了那男子便又回山去了。安稳的过了两年，一日，小狐狸趁我不着意，布了个幻境自个儿跑下了山，我再下山时，她已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妃，亦是众人口中的“妖妃”。我不知这段时间小狐狸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我潜入皇宫才知晓，当年跟着我们一路游玩的那俊美男子是当朝皇帝，狐狸心遗落在他身上，成为皇妃我也就没了什么疑问。倒是对于“妖妃”的由来，小狐狸只说“他既说我以色待君，那我就做一回红颜祸水，祸了他的国又如何？”留给我的只是一个背影。还是我的小狐狸啊，依旧如此任性狂放，不，她还是变了的，以她的性子，如若不是学得隐忍收敛，早就把这皇宫一把火烧了。虽然骨子里那与生俱来的九尾狐的高傲还在。那个男人就真值得她为他如此改变？小狐狸虽嚣张跋扈，却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祸国殃民的事，若他真心爱小狐狸，又怎么让她背上这“红颜祸水”的千古骂名呢！
唉，我也不想再多问多说了，小狐狸也决计不会让我插手管她的事，起码，看到她此刻还平安我也就放了心，日后如何是她的选择，我只盼她不做逆天之事，不然九重天上那群老家伙是定然不会放过她的。
此后，我离开了那个国家，去找那传说中能灭天火的“沧露”，重华山巅、北海之底，寻遍四海八荒，终是用了五年找到珍珠大小的一颗。再回到那个国家，物是人非。五年，小狐狸果真祸乱了他的国。那时，帝都成了人间炼狱，哪里还有往昔繁荣昌盛的模样。这便是小狐狸的报复啊，图的是心中畅快，他人死活，与她无关。却也遭得火海焚身，尸骨无存，世间因果循环，我终究是去晚了。辉煌鎏金的宫殿就这么被一场三月不熄的大火所吞噬，带着我的小狐狸，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不曾想自己还会遇见他，那个拥有过小狐狸的人。我见他时，他已不再是什么帝王，终日拿着一块白中透着血丝红的玉佩，望进了心里，不是我送给小狐狸的炽天玉还是哪个？炽天玉可避雷火，本是为了她历天劫时少受些痛楚，却没想她竟给了他。
他说着从爱上小狐狸到真正拥有了她，一字一句，刻入骨血。我听着他时而眷恋，时而凄凉，但对于没有经过情爱之事的我来说，没有更多的情绪。直到他朝我嘶吼“她不是狐妖吗？她是九尾狐啊！怎么会葬身那火里！怎么会……”我只淡淡的回他一句“那是天火。”天界降下的天火，没有了炽天玉，她又如何能躲得过？世人不知，纵然狐生九尾，却也只有一条命啊。他低声呢喃“为何我的痴心只换来她祸国乱民……”呵，他只问他的痴心，他又可曾想小狐狸的痴心换得了什么？我的痴心又换得了什么？之后我回到山中，再也没有下山去过。
一日，我在山上采药，机缘发现一只奄奄一息的九尾狐，通体雪白，似极了她，心底一软便治好留在身边，私心也是为了一点点填补心里的空落。此后，山崖边一人一狐，继续看那春繁碌夏，霜花蹄眼，朝代更替，永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