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78年那年初春时新兵分下来的那会儿，连里的原通信员小赵下到二排五班里当了副班长，十八岁的安徽新兵叶帮枝即被指导员选调到连部去当了通信员。
连部里包括文书，还有那卫生员、司号员、理发员和通信员组成的班，叫连部“工作班”。他们分别来自于河南山东和河北，说话皆是撇着腔的“普通话”，惟这安徽无为籍的新兵通信员叶帮枝满口的那江淮巢湖方言甚浓，他老把弟弟的“弟”，姐姐的“姐”和鸡蛋的“鸡”，统统都说成了“子”，也甚至还把洗脸说成是“死哩”等等，弄得其他几个人悄悄捂嘴笑。某日，他给患重感冒发高烧的连长端去了炊事班长精心做的莲子荷包蛋。见指导员在服伺连长吃药后正起床，他就也慌忙打来了热洗脸水，却又担心刚搁在桌上的那碗荷包蛋放凉了，就轻声关切地催问连长，是先吃了荷包蛋再洗脸，还是先洗了脸再吃荷包蛋：“连长，你是先吃了‘子弹’（鸡蛋）再‘死哩’（洗脸），还是‘死哩’以后再吃‘子弹’？”
正弯腰提解放鞋的连长听了苦笑不得，唬着脸懆咧咧没个好气：“滚蛋！你小子嘴里咋没个好话？我他妈也不死也不吃你那子弹！”
一看连长如此说话，吓得叶帮枝忙噤了口，赶紧提溜了连长的一双旧解放鞋开溜：“连长，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连长，那我，那我给你刷这双吉放（解放）孩子（鞋子）去。”
连长在身后摇头笑着对指导员说：“你看你挑的这通信员真会说话，让我他妈的死了还要吃子弹哩。”
旁边的指导员指着连长也笑得前仰后合：“你格龟儿子板着个脸吓人家，把人家小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喂，以后可别再吓人家小叶了啊！”
连长也还是哧哧笑着用手指指天：“知道。你忘了我家里那位，他不就是芜湖船工出身参加的新四军嘛。”他撂给这老搭档一支烟：“指导员，我们原籍也在那一带嘛，我能不懂他那一嘴方言啊？哥们啊，我得逼着这长江边上的年轻崽崽抓紧学会说普通话啊！你看啥子‘死了’再吃‘子弹’嘛？他那乌鸦嘴把我们这家乡话说得，啧啧，那可是经典的徽腔徽味儿，不是安徽的徽，是晦气的晦。他比我爸那口音还浓五六分呢！你说这话要让别人听了，会觉得要多晦气有多晦气嘛。哪天师团里首长来咱连了，谁敢保证这小子不会土腔土调的来几句？指不定还能跟首长们闹出什么笑话来呢！”
水池边上，就叶帮枝和文书俩人。红着脸正帮连长刷鞋的叶帮枝，一边给鞋上打肥皂，一边用手丈量着连长的这双高腰解放鞋，嘴里还不时轻声嘀咕着：“大了，有点太大了……”
也在一边正洗衣的文书就问他：“小叶，你在说什么大了小了啊？”
叶帮枝一愣怔：“嗯，啊？没有，没有啊！我没说什么大了小了啊，我没说什么。”稍停一会儿他又问：“文书同志，你知道哪儿有卖这高腰解放鞋的？”文书摇摇头对他说：“小叶，咱这都是军用品，不论高腰、浅腰的解放鞋，怕都是拿钱也买不来的。部队发给咱们的解放鞋，一般都会够穿的，你不用买的。”
“五一”节前一天，司务长带连部“工作班”几个人，到团后勤仓库领全连的夏装。已到老连队俩多月的新兵们，也都急等着“五一”这天穿新夏装和新解放鞋子呢！
当天晚上，司务长刚把最后一套夏装发放完，大家抱着夏装尚未解散时，连里就接到后勤军需助理员的电话，询问是否多领了一双五号高腰解放鞋？司务长矢口否认：“绝无此事！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嘛。再说，这夏天发放的解放鞋，也都是浅口低腰的解放鞋，咋会有一双五号高腰解放鞋呢？连队里又没有女兵，而连里小伙子们最小的脚，也得是穿三号解放鞋呀！肯定是后勤仓库搞错了！”他就让大家解散。
指导员回到连部后，也拿起电话要总机转接团后勤仓库。他对电话里说，请后勤仓库的同志能再核查一下，我们这儿不会错的。
又过了一会儿，那位丁是丁卯是卯的后勤处助理员又打来电话，电话里讲话时索性撕破了脸！他斩钉截铁地说，仓库里就是少了一双五号高腰解放鞋，你们二连必须退回来！他还威胁说，否则，那他就向团里甚至向军里三号首长汇报此事。
指导员恼了：“连长，你说这狗日的讲道理不讲道理啊？他仓库里少了一双五号高腰解放鞋，就赖逼着跟咱们二连要啊？这不是既作践了我们还威胁我们嘛！他这是拿你家老爸来压我们嘛。唉，这若是真告到你爸那儿，因为一双鞋，他还真要让我们红二连难堪着丢大人咧，咋办啊伙计？这样吧，我他娘的先集合队伍审一审，若真有给咱红二连的荣誉抹灰丢人的，我关他狗日的禁闭！”他不顾连长的阻拦，立即冲出连部吹哨高喝：“全连紧急集合！”
他在队列前火爆爆地询问，有谁多领了那双五号的高腰解放鞋？有没有，咹？说！
下面众人虽然小声唧唧喳喳的议论，却无人应答。
捱了约五分钟，指导员只得尴尬得摆摆手叫大家解散后，又恨滋滋对连长说：“咱们司务长已经说了，那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嘛，咱这边肯定是没有问题的。那就是说明，问题是后勤仓库那一帮混球糊涂蛋们肯定搞错了。是他们对不住数了，他们那保管员就来赖我们的。我早听说军需助理员这家伙执拗‘一根筋’，不行，这回得治治‘一根筋’偏听偏信的毛病，赶明儿我们也去找后勤处长去告他们。哼，这性质可不仅仅是一双解放鞋的事儿，这纯属就是朝我们红二连的荣誉上给抹黑嘛。”
这时连部的电话铃又响起来！那军需助理员又打来电话催问交还解放鞋的事了，还说限定交还鞋子的时间是明日上午十点钟！否则后果自负。
一时尚弄不明白那所谓的五号高腰解放鞋的相关情况，早被气得牙痒痒的两位连队主官，此时可能是担忧那“一根筋”真去向上级报告，心想为了红二连的声誉事大啊，这会儿也只能不顾副职们的坚决反对了：“咱先弄一双解放鞋给他吧！我们不是怕他，可他军需助理员狗日一口把咱给咬得死死的。眼下，谁又能给咱理清这鞋子的事儿，谁能还咱一个公道啊？咱总不能因为一双鞋子，让咱红二连把人给丢大了吧？同志们，算了！咱先忍了吧，慢慢会再把这鞋子的事儿理清的。”
于是指导员就动员司务长，得拿出他那双刚跟师通讯连女兵换的五号解放鞋：“司务长，我知道你有这五号鞋。你是在上个月，刚找人换来准备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