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时的火车·初雪
大都市的夜晚,应与别处是不同的。天空是黑的,大地是黑的,天地之间架空处的本初应是像达尔文黑箱里的虚无与未知,灵魂脱离肉体而安静下来。而此时,却恰恰相反。灯火斑斓,亮如白昼,繁华张牙舞爪地蔓延到每个角落
大都市的夜晚,应与别处是不同的。天空是黑的,大地是黑的,天地之间架空处的本初应是像达尔文黑箱里的虚无与未知,灵魂脱离肉体而安静下来。而此时,却恰恰相反。灯火斑斓,亮如白昼,繁华张牙舞爪地蔓延到每个角落。
这一刻,挤在火车硬邦邦的座位上,裹紧了棉衣,一撇头望见那透过爬满污渍的窗户伸进来的霓虹灯光,他还是不禁打了个冷颤。
接近火车启动的时间,座位上基本都坐满了人。他身旁坐着个肢体强壮的汉子,看着块头就像电影里打着赤膊、刺着纹身,带着一墨镜的古惑仔。厚厚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嚼着口香糖,一咧嘴就蹦出一床锈满黄渍的牙齿。汉子的身子占了自己半个位置,他只好悻悻地扭身往窗旁靠了靠。
汉子的对面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卷成玉米穗的长发被怀里的孩子不断地扯着,她不断地往后拉着,来来回回,俩母子做着像旧时童谣里的念白:“拉大锯,扯大锯,一拉拉去看大剧……”“玉米穗”看到他正盯着她看,便热情地招呼孩子跟他们两位打招呼。小男孩使劲地左右搡动着身体,被他母亲往屁股上拍了两下,才不情愿地瘪了瘪嘴,嘟囔出三个字:叔叔好。汉子把头向上抬着,眼珠子向下低了低,喉结转动了两下,继续嚼自己的口香糖了。他却有点受宠若惊,赶紧“哎哎”地应着。
他对面的位子空着,能让他把脚伸直了放,在狭小的空间里勉强偷了个舒服,心里也熨帖了些。
车身轻晃了几下,窗外的灯光开始缓缓向后移动,他刚想闭上眼睛,一声柔缓如江南小镇流水般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声:你好,麻烦您让一下。
他循声望去,一个单薄瘦削的身影优雅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只看了一眼,他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睁大了眼睛,使劲儿想了想,才突然意识到原因所在:她的打扮!
那一身宝石蓝、绣着团花粉蝶,压着金丝滚边和镂花盘扣的旗袍,在这个闭塞的空间里,太突兀,太拘谨,太严肃,太高贵,或者太矫情。他都不知道该用个什么词来形容了。
她的出现,引起了这个空间里人们的一阵骚乱。所有的人,都已一种与他一致的心情,好奇地观望:这该是个怎样的人呢?或者于粗布麻衣的他们而言,精致,应该是属于琼瑶剧或者张爱玲小说里的一种映像。
他转脸向窗外,透过玻璃窗的映射,他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高贵,美丽,气质卓然,唯独少了一颗世俗的心。
他这样想着。她正巧也转过脸朝向窗外,他赶紧收了目光,假装寐睡。他竭尽全力地把腿缩到自己的座位底下,想要自己占用的空间越小越好,离她的世界越远越好。
他想: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农家出身,技校毕业,身无长技。找工作屡屡碰壁之后,他整个人就像受了惊的小动物,本能地选择逃离和躲避。回家,做点小生意,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纠缠于柴米油盐中,奔波于人情世故里。将曾经的斗志和梦想像风起的银杏叶一般,纵然辉煌灿烂一时,终将与岁月一起,深深掩埋在尘世的泥土里。消磨,腐烂,溶解,直至消失。甚是还不如银杏叶,至少,它还有来年蕴藏于叶脉里的萌生。而他,再没有机会了。
一夜浅眠,每次将要成眠时,便会被火车的颠簸或者旁边人的谈话声惊起,梦难成梦。
终于在接近清晨的时候,车厢里慢慢安静下来,他睡意渐袭,在又刚要深睡的时候,旁边有人惊呼:下雪了。
他惺忪着望向窗外,天色泛青,一角东南白,茫茫大地换了颜色,只有不断闪过的电线杆让人看得出列车的行驶。白雪扑灭了天地间架空处煞眼的光亮,世界在晨起时,稳稳地睡着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呀!
天渐渐亮了起来,人声开始喧哗起来。
刚醒的她,好奇得向窗外望去,身体微向前倾。他才看清她更为奇巧的发式。
她将头发挽成发髻,在发尾处斜插着一只鎏金银簪。银簪很简单,只尾部有一只掐丝蝙蝠,触角处还有两枚铜钱,估计取“福到眼前”之意。鎏金银簪的夹缝里,泛起了油黑的污迹,也有在空气中琢磨至久而乌黑了的痕迹。簪子插入发尾的部分,被磨蹭得发亮。唯有此,看得出银簪本身的富丽妖娆。就像她整个人,包裹在旧式的衣衫中,像蒙上了一层陈旧灰黄的颜色,老照片中的女人,读不懂眼睛里的故事。每个看客,都津津有味地去品评一番,终不得答案。
他会点Photoshop技术,便突然想:整个画面的其他部分都是真实地印象,而她,就像先被套索工具一点点地圈出来,然后用了“复古”效果,生生地隔离了出来。
隔离不开的,是那若有若无的香气,若不是离得近,纵然是闻不到的。他仔细闻了半天,还是闻不出到底是哪个牌子。他想,也许是她在雾气氤氲的清晨,从房前的玫瑰花园里,摘了一早晨的花瓣。然后细细得晒干了,均匀地洒在衣柜中,才熏得此种味道吧。
他转念一想:也不对。若是晒干的花瓣,干瘪瘪地像老太太的手,哪里会有这种饱满而丰润的味道?或许,是她一时起了小女孩的心性,让青衣佣女摘了满满一篮子花瓣,是上面还带着盈盈露珠的那种。飘飘渺渺地洒在浴盆里,露水顺着曛热朦胧的水汽里,一并落入旖旎中。一盏娇红,迷醉了一个有月的夜。水逐花谢花飞,而香味,便自然地留在了她的身上。
嗯,该是这样的。他在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身体又向前倾了倾,许是想看得更清楚些。
他赶紧抽了抽鼻子,使劲儿地闻了闻。
空气中微晰如缕的香气,像舞女的水袖翩跹柔软,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
突然,他像被重重锤了一拳,猛然吸入的空气里占了大部分的是烟气:旁边的壮汉刚点上了一支烟。
他不知觉地猛地吸了一口,气体塞在喉咙里,止不住地“咳咳”起来。那年,他还不会抽烟。
旁边的壮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的肥肉不屑地抖动了两下,像砧板上的肥猪肉,懒洋洋又几分轻蔑地斜视着躲在一旁流着哈喇的小乞丐。
他有些抱歉地向那位壮汉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正巧看到她嘴角上翘,微微地笑着。
他便呆了。
原来,她笑起来真的那么好看。眼睛眯眯着像盈盈挂在中天的初弦月,有一丝温清的光柔缓地洒下来,没有一丝侵犯性。她的笑溶和了她周身装束的精俏癖塞,光环落尽。她的身体本有一种自然的防线,将她与这个嘈杂浑浊的空间,自然而然地隔离起来。包括他。而今却多了凡尘中的家常美。像林妹妹笔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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