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呼吸科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头发花白满脸胡渣子;而那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脚上套了一双灰黑色的高根鞋子，可下身却穿一条黄色的厚裤子，看上去显得极不搭配。看到二人过来，医生们开始猜测他们的来历及关系。从外表不难看出两人来自农村。瞧老头子被太阳晒的铜色的脸，还有那粗糙的手——老庄稼汉子;那女子穿着高根鞋子走起路来显得极不自然，一定是为了来市里才换上的。而二人是什么关系呢？祖孙？很有可能，年纪上说的过去。父女？爹的确老了点，女儿自然有点小。二人进屋肖医生讯问起病史来。这老头子姓余名春，是位六十七岁的农民，那女子是他唯一的女儿余霞。余春本是个烟鬼，从二十岁抽烟每天两三包。问到这肖医生算是有底了，拍张胸片看肺部有个瘤体那么肺癌算是确诊了。当他提到片子时那女人立即从携带的布兜里翻了出来。肖医生接生接过片子，对着窗户瞟了一眼，接着又问起别的情况。当问及婚姻时就出笑话了。老余四十多岁时在路边捡到一个疯女人，与他生活了四五年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余霞。可一天一家三口去赶集，老余竟把老婆弄丢了，他没有再找到她，就与女儿相依为命了。听了这话肖医生对他们的大脑已有些看法。后来一切讯问完毕，病人或家属要在病历上签个名字的。他先让老余签，老头子不好意思地说“没上过学不会写字。”。像他这个年纪的农民不会写字并不奇怪，肖医生又让余霞代签。可那女子也说“俺也没上学，不会写字。”。肖医生疑惑地说“像你这样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都念过书呀，你怎么不会写字？”。余霞低下头小声说“念不会，不念了。”没办法只能让老余按个手印代替。然后护士就领着父女二人进病房了。
市医院的病房相对于乡镇医院的高档多了，宽敞明亮的屋子配备空调彩电，海绵床也是摇动的，比镇里最好的宾馆也要气派。乘车的劳顿让父女俩进屋就歪倒在床上。余霞甩掉挤脚的鞋子，往陪护床上一歪很快就睡着了，望着她那恬静的睡资很难想象她是一位陪父亲看病的女儿。不过她之所以这样坦然地生活是由于她心中有数。虽然镇里的医生说爹爹的病有点麻烦，让他们来市里看。她来时把家里抽屉里墙缝里的钱都拿来了，钱一定够用;再者，来到市医院了，还有什么病不可治疗呢？老余是知道很多疾病的：肺癌、心脏病、肝炎、糖尿病……老是咳嗽该不会自己得了肺癌吧？村里王老二得这病七个月就死了！难道自己也只能再活七个月吗？他这么一想有点害怕，海绵床软软的，也强迫自己进入梦乡了。
傍晚时余霞先醒来了，而老余仍打着雷声般响亮的呼噜。肖医生来到病房门口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出来。
余霞来到走廊，肖医生表情沉重地说：“知道你爸得的什么病吗？”
“不知道。”
“肺癌。”
余霞对“癌”有种朦胧的认识，那就是活不了的病。她吃惊地说：“什么肺癌？！”
“得了病就要积极治疗，明天做些检查，若肿瘤没有转移可考虑手术切除。”
城里医生的技术就是比家里的高，得了癌他们也有办法。余霞这样想。她又追问道：“做了手术会好吗？”
肖医生觉得这个问题既无知又可笑，就微笑着说：“这个没有哪位医生能保证，术后若不复发就没事。”
做了手术就没事了，那么现在为什么不手术呢？余霞脱口而出：“现在就手术吧。”
肖医生虽然年轻，但从医也有十多年了。他无数次把患者得了癌症的坏消息告知家属，家属们得知后往往哭得可怜兮兮的，而要手术时都万分慎重考虑再三。像她这样爽快的女儿真的头次见到。他克制住不让自己笑出，郑重地讲解道：
“目前患者身体状况未知，要做一系列检查及CT看病人头颅是否有转移。若有转移，病人已无法手术只能用药物保守治疗，寿命半年至一年;若无转移可以考虑手术，手术存在风险，而且术后仍需药物维持，患者寿命可维持两年至十几年不等。”
余霞听的不太懂，只知道检查后才能决定是否手术，而爹爹不手术就活不成了，做了手术可能活八十多岁呢。她装作表示理解“噢”了一声。
病情告知完毕肖医生就离开了，余霞又回到病房。不知何时老余已睡醒坐着了，低垂着头，不知思索什么重大的事情入了神。余霞没敢打扰爹爹，悄悄回床边闲坐着。
从老余住院那一刻起，他的思维就越来越不受控制。他会不自主地猜想自己患上了癌症，接着是此病带来的生不如死的折磨，最后脑海里浮现出三五个月后他骨瘦如柴死去的悲惨场景。这些让他万分忧虑，对于食物也失去了兴趣，弄得他无精打采的。余霞看到父亲这样心里也被一团乌云笼罩住了，她猜测爹爹的病情的确重了，很可能像肖医生说的活不过半年吧。没有爹爹她不知睡醒后要做什么，更不知把钱藏到家来的哪个墙缝里。这多么可怕呀，她也恐惧的饭量大减。
第四天的早上，老余的脸变得无比难看。整张脸爬满皱纹，眉毛凝成两小团，写满了恐惧、绝望、迷茫等复杂的感情。
余霞看着父亲难受的表情心里也酸酸的，她想爹爹多吃点饭会好点，于是说道：“爹，吃什么，我去买。”
“什么也不吃，什么也吃不下……不行了！不行了！”老余带着哭腔答道。
“不会的！爹死不了的！”余霞流着泪摇着头说。
余霞感到委屈，钱交了为什么不把爹爹的病治好？她要去找肖医生问个究竟。她哭泣着刚到门口却被一位老爷子堵住了。这老爷子身材矮小，留着一副发白的八字胡子显得十分精神。他本是医院门口摆摊算卦的候先生，与余春是相识的老乡。
“大侄女，这是怎么啦？”老候显得很不解。
“我爹的病……”余霞泣不成声。
“别哭，别哭，咱回屋说话。”
若问老余天底下他最佩服谁，他一定会说是老候。因为老候观风水，看福相，五行八卦无所不通，为人破灾求财更是他的高明之处。自从老候告诉他把麦穴子里放了红纸他收的粮食真的一年比一年多;而老候说别让他老婆去集市不然会丢的，他一时忘记了，老婆果真丢了。他相信老候能预测未来。因此他抬头看到候先生来了心里顿时明朗了。
“候老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请请请……”老余拖着鞋子迎上前热情地说。
“我会算呀，什么不知道。”候先生炫耀道。
两人相对而坐在相邻的两张病床边。老余哀伤地说：“唉，不行了，可能咱们这是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