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午夜还是有些凉意的。我跟他坐在门外的石阶上，周围一片黑暗，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流浪猫的叫声。明天就要奔赴高考的战场了，这注定是一个难眠的夜。虽然他们的灯都关着，但是我分明能够感受到那一个个在床上辗转反侧的身影。在外面租房子住的最大好处是大门允许你在晚上的任何一个时间段自由出入，没有人束缚。
“老哥，你也来一根吧，现在没有别人，就咱俩。”他抽出一根烟，塞到自己嘴里，又抽出一根，递给我。他那熟练的动作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吧，今晚就破例一次，但我可不吸入肺，在嘴里转一圈就吐出来……”他知道我从来不吸烟，我们之间也无需那些繁文缛节。我觉得，他是想用烟麻醉一下自己，好说些心里话吧。
“老哥，明天好好考，你肯定能上个好大学，你的努力，我们虽然嘴上不说，却都看在眼里。我对明天的考试没报什么希望，你也知道……”我把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不管结局怎样，你还是要努力，想开点吧，都过去了……明年再来一次又能怎样？至少……我们是兄弟！”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竟然差点被我推到，他越来越消瘦，也许只有黑夜能够掩饰我的忧伤和辛酸。
“老哥，你说……我只是想要一个平凡的未来、平凡的幸福，为什么那么难？我付出的少么……凭什么这样对我？我放弃了自己的一切……现在一无所有……”他使劲地吸了一口烟，但却难以遮掩声音的哽咽。
“老弟，别想这么多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一直这样堕落、颓废下去，幸福会越走越远，振作吧……”
我咽下了一口烟，第一次吸入肺里，好难受，但我还是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不知道这样能否为他分担一点痛苦。
（一）
我与他本可以早些相识并相知。也许，缘分来得晚些，会让我们彼此更加珍惜。那时我刚刚升入初三，风华正茂的年纪。他是从另一个乡镇转到我们学校的，成绩很好。他长相很阳光，中等身高，平头，就是脑袋有点大，课堂上表现很活跃，就叫他小谦吧。他的到来破坏了我“千年老二”的宝座。源于对他的嫉妒和憎恶，我的成绩曾下陡坡般滑到十名开外。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个除了学习一无所知，没有激情、没有朋友，吃饱了不害饿的娃娃；在他的眼中，我是个五大三粗，天天都有“狐朋狗友”围着,但成绩又不错的怪兽。我们从未坐下来好好聊过天，甚至有时他碰见我会绕道而行，貌似我是个穷凶极恶之徒。我对他的定义也很简单，同班同学而已。看到他那囧样，我都懒得理他。
初中毕业之前，我们县里组织了一次学科竞赛，说白了，就是县里的几所中学赶在中考之前把全县前1000名瓜分完毕，我跟他都光荣入选。没有经历中考就被县一中据为己有，我们被邀请到新学校里大鱼大肉地伺候了十几天，好不舒服。也正是在这期间的一个下午，我们十几个“幸运儿”闲得难受，就围坐在一棵大树底下畅谈理想，他就坐在我的身边。
“我肯定会选择文科，我一直比较感性么。再说，我化学到现在还没有入门，做个‘文学家’也挺好，呵呵……”我是十一个人当中唯一打算选择文科的，即使是那几个女生，也都暂定理科。
“感觉你还是挺适合文科的，你身上还有些搞文字的人所特有的情感，是不是？”
他的话让我记忆犹新，不管他说这话是出于什么心思，反正当时听着心里美滋滋的。我是个越被夸奖越努力的家伙，这一点从未改变过。只不过，后来，尤其是进入大学后，很少有人这么纯粹地表扬过我了，也没有人像高二的历史老师那样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过我，更多的情况是无视，爱咋咋地。当然，我相信这种情况在很多人身上都发生着，只是不曾有人这么直接说出来罢了，所以，怀旧的人越来越多，可以理解。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使劲搂了一下他的肩膀，这算是我们初三一年来最友好的一次接触了，至少从心理上，不再那么排斥。
高中生活真正开始后，我们彻底失去了联系。尤其是文理分科后，我们更是冰火两重天，在不同的世界里，经营着自己的生活。那时候的新泰一中特别大，据说是亚洲第一，比理工大小不了多少，当然，这信不信由你，反正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不曾再碰到过。
黑色的高三将我的心束缚得很难受，经过再三斟酌，我跟几个志同道合的哥们决定在校外租房子住，就在学校南门的对面，一个靠给学生租房子作为收入来源的小村子。一个月才六十块，很便宜，关键是很自由，心烦意乱的时候，可以随时发泄一下。只不过，出去住的前提是你必须在得到父母允许的前提下与学校签好“生死状”，在这方面，高中跟大学一个熊样。学校领导，甚至是班主任，之所以百般阻挠，不是他们真正担心你的安危，而是他们担心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影响了他们的乌纱帽或者铁饭碗。社会很现实，只有老百姓会有慈悲心，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老百姓。
我喜欢一个人独处，也爱干净，所以自己租了一间房子，在本打算一起合租的哥们看来，这很离谱，但不管他们说一千道一万，我都没有改变自己的初衷。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一个房间，一个人，一张嘴，累了玩会，静了学会，困了睡会，生活和学习就是因为这么简单才快乐，因为快乐而高效。我的学习成绩一度登顶，班主任虽然对我领头出去租房子住而耿耿于怀，但是在我的成绩面前却又无可奈何，最终向我服软，称呼我为“小李”，我私下里也叫他“老张”，从此称兄道弟，还经常勾肩搭背，让人好生羡慕。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我跟小谦在大门口不期而遇，倍感亲切，原来他跟另一个哥们也搬出来住了，就在一楼，一室两厅，我在三楼的单人间，那个哥们也是我现在的好兄弟，我叫他辉哥。从此，我们经常有事没事的互串门、侃大山，我给他几个苹果，他送我几根香肠；我给他修改几个病句，他给我讲几个函数题，偶尔还会来场小型聚会——从外面的小饭馆里拎几个菜，提一捆酒，在我那干干净净的单人间里就“干”起来了。在这礼尚往来中，我们开始真正了解彼此，他很真诚，我亦真诚，真诚的碰撞孕育出友情，友情亦在潜移默化中升华为兄弟之间的情谊。虽没有“桃园结义”那么轰轰烈烈，也没有“高山流水”般浪漫清高，至少，很纯粹，平凡中蕴含着真情，彼此心照不宣，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