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日，吾与友出游，至桥边，见一残腿老翁。老翁手拿一卷《大学》，一脸苍白，吾与友心中好奇，便上前与老翁闲话。老翁不理会我二人问话，只道，想听我说书否？甚好，甚好，鄙人与好友都是爱听故事之人，好故事难求，看这老翁沧桑容貌，定有一袋子好故事！
老翁不顾我二人喜色，自顾说道，有一小县叫做碧水，县官名曰许晟，二十年纪便取了功名回乡做官，乃是一县百姓之福。
许晟为官一年，晚睡早起，时常为邻里办事断案，误了时辰，便借宿老乡家中。次日离去，必然留下食宿钱，拿不得百姓点滴。许晟为官三年，晚睡早起，时常因公事与同僚争执，虽为百姓求了公道，却得罪了不少官僚与商贾。千百件事，许晟有心为之，与前年比，却无力了些。许晟为官五年，时而早起，时而晚起，多有夜不能寐之时。许晟家中住进了一个道士，此道人一来，许晟几年为官的土灰面色即刻红了起来。与许晟为敌之人，或死或伤，或罪证暴露，一概不知所以便丢了乌纱。
许晟喜极，称道人半仙，有神奇之法术。为了仕途光明，许晟便时常向道人请教，信了不奸者不为官之说，若想不被人害，便要先提防于人。有半仙辅佐，许晟为官轻松了，百姓之忧却也忘了挂在心头。为了方便半仙行事，许晟给了半仙师爷一职，也好名正言顺。
许晟为官六年，家中金银，抵过去五年俸禄百倍有余，百姓且不知，商贾又寻到了靠山。许晟为官，通晓了官道，又有半仙做法，官运亨通，却是日日难以入眠，便是入了梦，总听得耳边有人窃窃私语，说些什么又听不清。
一日许晟独行，河边桥上遇一老翁，老翁手握一卷《老学》，似是自语，得多少，失多少，得一生意外之财，人生百年且过半，少得安生，多得多还。许晟以为是个疯子，便没有理会。
一夜，许晟在某商户家吃酒，乘马车归来时，忽而一震，听得马嘶，许晟正要咒骂，却听车夫急道，老爷，有一女子被马车撞伤。许晟心慌，为官的怎能撞了百姓，传出去可了不得，便下车去看，灯笼之下，却见着一张清纯如玉的脸颊。这女子算不得惊世，却令许晟心如鹿撞。许晟虽有妻妾，却是为了图利，取官僚商贾之女，不曾心动。
将这女子带回府上，许晟请了几名大夫前来医治，大夫却都说医不得了，腿脚已废，再不能行走。女子醒后，尚不知是许晟撞她，耐着疼痛，如孩童般笑着，答谢许晟救命之恩。盛情难却，许晟竟忘了与女子说，自己便是撞她的马车之主。
许晟每日亲自下厨，煮粥煮药，又亲身喂给女子。时日久了，许晟便每日都得见她。情在心头，错在前头，无以言表，寂寞难耐。许晟终于尝到了，心爱之人每日坐在眼前，却不能倾诉之苦。
无可奈何，许晟去求半仙，半仙已在山中闭关数月，许晟前来相求，半仙却并未生气。许晟说罢，半仙道，我亦回天乏力，逆天者有所得，必有所失，我若自毁道行，为你逆天，我便要再修几十载。
许晟道，有何办法。半仙指了指许晟的腿脚道，你若舍得少走四十年路，我便能让她的腿脚走上二十年。许晟疑惑，为何只有二十年。半仙直言不讳，另二十年归贫道，贫道为你逆天施法，必遭天谴，用你腿脚二十年之力，便可功过相抵，你若无异议，贫道便为你施法。
自古以来，痴情者便不惧生死，只是有的人做多了不该做的事，有情未必能两情相悦。半仙施了法术，许晟每日行走时，腿脚都疼痛不堪，百十只蚀骨虫在许晟的骨头里啃食。夜半之时，蚀骨虫便从许晟腿脚中爬出，钻进那女子的腿脚，将许晟骨中的血气给她。
女子的腿脚渐渐有了起色，一个月，微微颤动，两个月，可以轻弯膝骨，三个月，有人搀扶能下床，四个月，可以拄拐行走，五个月，已如常人，行走无碍。许晟却是日夜饱受蚀骨之痛，痛到极致，冷汗直流，乃至昏死。撩开衣裤，许晟可以亲眼见着蚀骨虫在腿脚上进进出出，心中想着那女子，竟不觉得惶恐。
女子休养数月，腿脚复原，却是要走，许晟欲表达爱慕之情，那女子却先跪倒在地，只听她哭道，哥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待我回乡见过爹娘，说明缘由，便与夫君一起来报答哥哥，为哥哥做牛做马。
数日后，女子果真与丈夫一同回来许晟府上，许晟为二人安排了住处，也为二人找了谋生的活。许晟却是躲着女子，担待不起哥哥的名讳。女子永远不知，许晟是用了什么医术医好了她，也不知许晟为何不再见她。
朝廷下了调令，许晟离开了碧水县，虽是升官，做不了半个月却辞官了，只是没人见他回碧水县。许晟来到一处河边，搭了茅屋，便一人住在这儿，不久腿就残了。
老翁望着我二人，笑道，削骨之痛，乃我一生之极乐！老翁说罢便拖着残腿，投入河中，我二人却是惊得不知所措。忽然听见桥对岸走来一人，身着道袍，口中念道，升官发财，且跟我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好友怒道，此人定是妖怪，专门蛊惑有所求之人！我摇头，削骨者，非妖也，乃是得一生意外之财者，到了该还之时，多得者，多还也，哎，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