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夜。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只可惜，凉风乃是富人的凉风，秋月也和穷人无缘。
“财源楼”内外，更印证了这一点——
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金漆招牌闪闪发光，大堂打扫得一尘不染，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它就像个胖子坐落在大路正中，藐视着周围的一切。
在胖子荫庇下、大街转角小巷边，有一个小面摊，没有招牌、看上去邋遢，光顾的人也不甚多。
步帆却偏偏选择了小面摊。
“老板，来一碗牛肉面。”
步帆坐下来，把剑拍在桌面上，接着说：“少肉、多面、多汤。”
——不是吃过一二十年面的老江湖，是不会提出如此刁钻顶饱的吃法的。
开面摊的老伯斜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一身蓝衫，略显陈旧却一尘不染。
年轻人手上有剑，剑如其人，虽是凡品却还很干净。
……
夜渐深。
天地间沉寂下来，连月亮也早已睡去；天上此刻是星星的地盘。
除了步帆，面摊上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
对面的“财源楼”依旧灯火通明、燕舞莺歌，引得年轻人羡慕地看了一眼。
只是看了一眼。
马上，步帆的眼光又停留在面碗里，继续和碗里的残余面条钩心斗角。
他吃得很慢，品得也很细，看表情这碗面仿佛比满桌子的红烧肉还要香、还要好吃。
能在街边吃到这种味道，就已经很不错了，步帆心想。
他摸了摸兜里，只有几个铜钱，这就是他的全部财产，只怕连明天的饭前都支付不起。
不过，过了明天就好了；过了明天，自己就会名扬四海，财源自然滚滚来。
虽然自己战胜过“辽东双虎”、“孤山七狼”、“绿林幺鸡”……但这些有着动物名字的对手，和明天的那位明显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飞剑客，是六大派之一的飞仙门近百年来最著名的高手。
据说他出道十年，大小三百二十四战，未尝一败；当年曾孤身五进五出四大魔教之一的飒日教，一直为众人所称道。
想起对手的厉害，步帆有点紧张起来，握紧了剑。
剑在鞘中轻鸣，仿佛也为自己主人感到高兴。
……
“十六文钱。”
结账时，老伯报了个小数；这是他故意的，他一向爱护年轻人。
步帆也知道，所以反而故意给多了几文钱。
这几文钱本来是明早买馒头充饥的，但步帆宁肯挨饿也不要别人看不起。
他提起剑就走，半晌回头对老伯说：“明天我打败了‘飞剑客’之后，你这里就该出名了。”
看着他离去那自信的背影，老伯边擦手边苦笑。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
……
翌日，夜晚。
相同的夜晚，相同的繁星，相同的风声——就连肚子饿都是相同的。
唯一不同的是，步帆身上已经没有钱了。
循着香味的牵引，步帆不知不觉地经过昨晚的小面摊。
老伯对他微微一笑，请他喝口汤。
自己确实是饿了，所以就不再客气。
汤里有肉和面，分量还不少。
步帆知道是老伯“故意”的；但这次，他并没有拒绝，因为他没有拒绝本钱。
……
待差不多收摊的时候，老伯问起今日的挑战，却只引得步帆摇头叹气。
“挑战什么啊，那里排的队比上茅房的还要长，就算我再多等十来天都见不到他。”
发完牢骚，步帆开始无理谩骂，骂“飞剑客”名不副实，怪各门派的掌门有眼无珠、只会跟在名人的屁股后头转，说自己修为无论多么高都被他们轻看，云云。
老伯听了，也不反驳，只是突然问：“刚才的牛肉面，好不好吃？”
步帆有点愕然，他不得不回答：“好吃。”
“我以前弄的更好吃，可惜你没有吃过。”老伯说着，眼光变得深邃，就像退隐的大将曾想起自己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日子。
“再弄一次不就行了？”步帆对老伯的表情感到不解。
“哪里有那么容易？弄一碗好的牛肉面，必须配合‘天时、地利、人和’；就算‘天时、地利’还在，我也已经老了。”
老伯叹口气，说：“一个人的巅峰，过了就没有了。如果你一定要苛求他一辈子都处于巅峰时刻，只怕连老天爷都不会认可。”
步帆听了，若有所思。
老伯看时机成熟，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名家为什么成为名家？让他成名的事迹，肯定了他的地位，那是他的巅峰。或许他从此只能走下坡路，但是他毕竟曾有过‘一览众山小’的经历；单凭这一点，他就无愧是名家。等你成为名家之后，你更会明白这一点。”
步帆并没有轻易被说服，却也没有反驳；按照步帆的性格，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老伯说起来就没个完：“想当初二十岁前，我以为自己天生就是大厨子的命，想进‘财源楼’；二十五岁时，屈就于一般的面馆；三十岁之后，不得不妥协开起了面摊。”
步帆有点不忍：“这本就是不公平。”
“年轻人，你错了。如果人一直怀才不遇，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你怀的才还不够多。”
老伯咂咂嘴，说：“我也曾经喋喋不休地抱怨，直到后来才明白是高估了自己，自己仅仅是有些才华。头抬得太高，就走不了平路，就会一直跌倒。”
“——反正我觉得，现在的伯乐不再发掘千里马，而只是盯着成名的那几匹推波助澜。”
步帆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老伯在看。
老伯没有在意他的眼光，只是道：“没有伯乐会平白无故地看到你的，你得学会自己争取表现。”
步帆辩解道：“我又不是没有争取过——”
“既然如此，难道你现在就这么轻易放弃了？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的公正，可以说，不公正的时候比公正的时候要多得多。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有公正、有伯乐的。”
老伯看步帆不语，接着说：“越是不公正的时代，好东西总是越少；越少，就越值钱；越值钱的东西，越容易出人头地。所以说，越是这种时代，越不会埋没人才。伯乐的心理，你懂不懂？他虽然喜欢推波助澜，但名家成本太高、新人有利可图，推陈出新乃是大势所趋。当然，前提是你要足够的好。”
步帆一度沉默。
然后，一阵“噜噜声”打破了沉默。
年轻人吸光了碗里最后一根面条，话锋一转：“老伯，刚才你说到三十岁之前的历史，三十岁之后的呢？”
老伯笑而不答。
步帆盯着老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