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水井坊

黑白水井坊

耀斑散文2025-04-16 22:25:57
每次沿河散步,总见几枝夹竹桃从围墙一角斜伸出来。围墙尽头是一座华丽的牌坊,浓艳的中国油色勾勒出龙凤呈祥的喜庆和彩云朵朵的轻盈,丹朱色的“水井坊”三字飞舞花间。这是一座典型符合喜好浓墨重彩的国民建筑,当
每次沿河散步,总见几枝夹竹桃从围墙一角斜伸出来。围墙尽头是一座华丽的牌坊,浓艳的中国油色勾勒出龙凤呈祥的喜庆和彩云朵朵的轻盈,丹朱色的“水井坊”三字飞舞花间。这是一座典型符合喜好浓墨重彩的国民建筑,当然,也赚足了那些喜好猎奇川西文化的远方来客。
我一直认为,在华丽牌坊的后面,那条足有两公里长装饰着各种复古元素的围墙里面,必定有着另一番景象。它必定充斥着假冒伪劣和嬉笑怒骂,或许是荷花池分会场的代名词,游走在围墙后面的,一定是那些背着相机戴着头巾操着各种方言娴熟砍价的人。所以尽管每次行走在牌坊下,却从未动过想要一探究竟的念头,内心觉得已然明了。
最终促使我走进去的缘于一位北京朋友。他告诉我说,那里竟然还保留着原样的风貌,真让人意想不到。他说的那里,指的就是水井坊。第二天送朋友去机场的路上他还再三描述那个被刻意忽略的地方。回到城里,季节已是秋凉,微凉的风忽大忽小卷着落地黄叶,细细的挂枝再也承受不了石榴的沉重,“啪”一声掉下一个,砸在石凳上,殷红的果子由于太过熟透而被砸得四分五裂,露出了晶莹的籽。我双手插在衣袋里,转身拐进了水井坊长长的道。
街道狭窄悠长,和围墙外迥然两个世界。街两边是老式的川西院子,院子隐藏在幽暗的过道里面,过道里放着几把油亮的竹椅,一两个半碎的瓦罐,瓦罐里种着葱或者霍香,是做鱼汤的必备佐料。只有老式的人才会计较这分寸之地,年轻人大多扬长而去,自然也不会在意脚下一方绿意。矮墙上垂下的瓜蔓早已枯黄,几个留着护种的老瓜被彻底遗忘,蓬松的瓜瓤被风干,种子已不知去向。
临街的铺面一如从前,沿用旧式的拼板木门。晨起时分,店铺主人便蓬头敞衣开始卸下一块块秋韵重重的木门,将其摞在一边。木门浸染了几十载的风风雨雨,变得厚重不堪,不过相较每天都要装卸一次的店主来讲,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店家每天总是将木板堆码整齐之后,才弯腰开始洗漱,大清早出门买早点的太爷太婆们向熟悉的店家打着招呼,而店家则含着满口泡沫点头回应。热滚滚的豆浆油条和热滚滚的洗脸水在同一时间热气袅袅,那些盛放在身后玻璃缸里的七色糖果,则忽隐忽现引逗着背书包的鼻涕虫们。
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一条黑迹斑斑的野狗,搭着脑袋在肉铺门口长流涎水,摇蒲扇赶苍蝇的老汉脚踢了踢,“去去去。”野狗歪了歪屁股,只是稍稍挪了个地方,仍口水长流。老汉起身在肉案上左右看看,才捏了点碎肉末扔给它,野狗叼着肉末嗖的跑掉,剩了老汉不停碎碎念:“天天都来,打死你个野狗。”边码着肉块。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明天野狗再来,他还是会继续扔点肉末。
店铺经营着各式营生,老式的剃头铺子亮着白灯,师傅在客人脸上抹厚厚一层白沫,然后挥舞着呈亮的刀片,客人安然睡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和师傅摆龙门阵;卖中药的老掌柜端着精致的秆称,正在一撮一撮量药材;药材店隔壁是一家录像馆,小木板上一元一座的字弯弯扭扭像条正在爬行的虫子,刀剑挥舞的刺杀声穿过已分不出颜色的布帘,几个老坎客掀了帘子走进去,老板娘也乐颠颠的拎着茶壶跟进去了……
一家门牌深锁的大院隐藏在青黄相间的蔷薇栅栏里,粗大的榆钱条从院里垂了一大半出来。走近看原来是化工设计院,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地方还有这样一个重型单位,或许在多年前,进出这家单位是一件多么令人意气风发的事。也可以想象在那个年代,这条街也曾意气风发过,只不过城市建设的车轮让墙外的香格里拉抢去了风头,20块一晚的小旅店和2000块一晚的总统套房无声矗立在同一个空间,一墙之隔就是另一番天地。化工院渐渐被隐没了,隐没在来来往往的车轱辘里,隐没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只有看门老头偶尔的咳嗽才会让人瞄一眼神秘的大院,也仅仅只是瞄一眼。
老街左边有一条小弄,虽然狭窄,倒也被拾掇得井井有条,露天的厨房还熬着梗米粥,翠生生的软浆叶在案板上等着凉拌,纳鞋底的太婆有一下没一下抽着麻线,浑浊的眼神和趴在窗台上那只老猫一样,注视着我这个陌生的人。七拐八拐居然出了弄堂,太阳晕黄,照着弄堂外街的少伯绿墙,两堵左右设计的屏风绿墙就这样把一条残破的老街隐在了时光最深处。外面的街道宽广干净,八车道的柏油马路和巧于设计的花坛花团锦簇,街对面是城市里最豪华的酒楼,两千块一道菜让前来消费的客人眉头都不皱一下,而老街两块钱一斤的白菜还是让人拎紧了钱袋子啧啧称贵。一辆红色莲花驶进了香格里拉的停车场,身后一辆自行车在哐当作响示意我让路。
一阵鞭炮声震耳欲聋,原来是隔壁的锦江会馆美食节开幕了。大红的龙形文字和大红的挂炮无处不在歌唱着社会义新城市,我捂着耳朵逃得远远,碎纸片飞弹到河面上,顺着流水哗哗流走,更多的纸片则是飞扬在老街上空,久久挥之不去。我相信老街的人肯定会笑着说,看,又有一家店开张了。不过那只是别人的生活,与老街无关,就如同硝火的味道,虽然浓郁,却始终会散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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