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西手记(七)——千年云岗
由平遥去往大同,一路风雪,高速公路因雪封闭,车堵在了雁门关隧道。交警同志让几辆重型卡车走前面,把冰雪先碾压再化开,让后续车辆缓慢通行。走不远,车过朔州,还是被堵了。绕道山阴,经怀仁,到大同已是午后。或
由平遥去往大同,一路风雪,高速公路因雪封闭,车堵在了雁门关隧道。交警同志让几辆重型卡车走前面,把冰雪先碾压再化开,让后续车辆缓慢通行。走不远,车过朔州,还是被堵了。绕道山阴,经怀仁,到大同已是午后。或许,云岗石窟的美埋藏太深,朝圣的路途也因此需要有更多的艰辛。雪中的武周山,少了几分喧闹,多了几分宁静。
从东面开始,石窟沿崖壁依次排列。第一窟仅一坐佛,面西,一手上举,颜面俊削,但面部模糊,大概为风霜雨露侵蚀所致。前壁保存完好,刀斧斫削的痕迹宛然犹在。往西是相连的两窟,连接的石壁薄如羽纱,透过石壁能够窥见对面窟内的石像。这么细薄的石壁竟承受起这厚重的山体和满窟的石像千年不倒,如绣花般精细的雕凿工艺,直让人唏嘘不已。过碧霞洞,数十丈的崖壁上,凿有三层佛像,正中为一大佛窟,窟前二方形立柱,柱上雕刻均已模糊,但北魏时期的绘画雕刻风格仍可辨识。进入窟内,一股霉土朽木气息扑面而来。地上很潮湿,积满了尘土,阴阴的,如同进入地下古墓。石窟正中一尊大佛,高丈余,二尊菩萨侍立左右。佛像衣着华美,目光下视,高鼻厚唇,身体柔和丰满,手足腰支圆融生动,明显的北方少数民族人民的体貌。放眼四周,整个石窟没有一点空隙,石壁上是雕像,窟顶是飞天,娓娓讲述着佛的故事,帝王将相的故事,供养人的故事。镌刻的是神明的永恒,寄托的是创造者的祈愿。绘画和佛像的破损处颜色斑驳,有后人衬以泥胚和颜料修补的痕迹,修得很不好,特别是头部,没有一点能与原作相协调,看上去很是稚嫩和猥琐,不补或许更好,补不到位反而失却了原塑的自然和生动。最西边仍是一大窟,释迦佛像高七十余尺,双耳低垂,笑容神秘,袈裟半披在肩,其上缀满无数小佛像。佛像虽小却无粗率草陋之感。这是云岗石窟的标志,也是游人徘徊留影最多的地方,关于云岗石窟的许多影视画面都是在这里拍摄的。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佛像无语,安详镇定地看着这个几分寒冷几分俗艳的世界,曼妙平和,超然物外。
云岗石窟开凿于北魏年间,在绵延一公里的崖壁上,有洞窟五十余,大小窟龛近三百,造像五万余尊。作家郑振铎于上世纪70年代游历后说,“云冈石窟的庄严伟大,最我们所不能想象得出的,必须到了那个地方,流连徘徊几天,甚至几月,才能够给你一个大略的轮廓。”那么,以我走马观花般地浏览是不可能贴近它的真实以及它神秘微笑背后的全部了。但大凡关于佛教的所有描画,都只能也只能是描画者心灵的记叙,只能是现实世界的模拟和折射,这一点永远都会是真实不虚的。
从遥远的西域传来的这个关于神的故事,自传入的那天起,就在不断地中国化,本土化,世俗化。作为宗教的艺术,其表现形式也一定是在不断本土化的过程当中发展和演变的。印度的原始宗教是开放的宗教,雕塑形式大胆而热烈,一旦到了异国他乡,就和这个民族的含蓄隐匿相吻合了。原先夸张的拥抱接吻,臀部丰满,乳房突出,动作肆意的姿态被剔除,被异化,连雕塑、绘画的外在表现形式,例如结构,色彩,图案,线条也都是中国道德式儒墨式的了。另一方面,雕塑,这个“作为智慧的思辨决疑的神,更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美的理想的集中表现。”自北魏到五代,中国社会长期处在无休止的战乱、饥荒、疾疫和动荡之中。“白骨蔽野,千里无烟。”一个朝代的兴起转眼即被另一个皇权所代替,盛极一时的光荣刹那间灰飞烟灭。那么百姓呢,这些如蝼蚁般渺小的生灵,希望无以所寄,生命宛如朝露。生活的一切已非理性所能解答。在人生无可眷恋的时候,还有什么能比把因果托付给来生,把理性委之于天国更为恰当呢?也恰在这样的时刻,佛才走进人们的心灵。“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年代越动乱,佛教越兴盛;人的现实越渺小,膜拜的对象便越高大。我不知道这些雕塑的创造者当年曾有着怎样的心态,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把对生活最美的希望和理想都集中在它身上,寄托在了他们一钉一锥的敲击声中。因为佛像正好代表了包含各种潜在的精神可能性的神,尽管它目光下视,身体前倾,但它的宁静、高超和微笑正是对人世现实的漠视和轻蔑。它以洞察一切的睿智环视着世间一切的不公和罪恶,以它莫测的笑容傲慢地审视着这色彩纷呈的俗世人间。人世愈低劣,现实愈残酷;神像愈美丽,微笑愈高妙。于是,千万芸芸众生,虔诚地匍匐下来,在巨大的、智慧的、高妙的神面前诉说着优美动人而又无可奈何的心声。
宗教是异化了的精神世界。宗教艺术作为特定时代的宣传品,“它们是信仰,是崇拜,而不是单纯的审美对象。”它们美的理想和审美形式是要为统治服务,为统治披上神圣外衣的。它是现实的麻醉,是残酷的现实世界上空一圈金色的光环,但到底还是俗世的描摹,人间的折射。你看这些割肉救鸽、舍身伺虎,抛儿剜眼的雕刻故事,血淋淋的背后除了沉重阴郁,触目惊心,更多的是被统治者愚化的百姓匍匐在神像脚下的默然和无奈。当异地的神明与本土的意识形态同流合污的时候,当统治者一再把它神秘化国家化的时候,石窟中神的形象恰好是地上君王的面貌便不足不奇了。
“佛境佛地乘建佛心成佛像,云山云岭带将云水绕云城。”云岗石窟作为中国四大石窟群之一,是我国古代雕刻艺术的瑰宝。一花一叶,一如来一世界,天国近在眼前,佛陀就在身边,万亿化身,罗刻满壁,鬼斧神工,骇人心目。如果说,佛教就是让人痛苦地离却现实,那么,当把苦痛和对苦痛的忍受当作生活的目的,并在忍受中意识到自己舍弃的价值仿佛在升华而对这样的舍弃愈加喜爱时,人便会越加长久地注视自己曾经舍弃的东西。尽管所有的舍弃本来就是美丽本身。一个人是这样,一个社会也同样如此。当一个民族一个社会把对这种忍受苦痛的感受用一种强大的意识加以宣扬加以贯彻,便有了宗教的弘扬和流传,才有了我们今天千里迢迢的观览和游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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