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往事·火红的云烟
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悲伤,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早已不再是青春少年。——叶赛宁一我常常忘不了这样一幅画面:曲折的山路上有三个人正慢慢走来。走在前面的大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的是两个孩子,一个是穿着红
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悲伤,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早已不再是青春少年。——叶赛宁
一
我常常忘不了这样一幅画面:曲折的山路上有三个人正慢慢走来。走在前面的大人推着自行车。走在后面的是两个孩子,一个是穿着红棉袄的女孩,一个是穿着黑棉袄的男孩。男孩瑟缩着脑袋,两手袖在袄管里,远远落在后面。一会儿,那孩子却不走了。他跑到路的一边,朝水渠里撒了一泡尿。撒完尿,那孩子又踢着路边的野草。草上已经沾满了结成块状的雪。于是,雪从孩子的脚底飞起来。推自行车的大人和另一个孩子已经走远了,他于是不再踢雪,飞快地赶上来。雪后的山路又湿又滑,男孩赶上母亲的自行车,手抓在后座上。母亲忽然回过头来,说:“报纸拿回来了吗?”男孩哼哧一声甩出一手鼻涕,呜呜哝哝地说:“拿回来了,在你书包里塞着呢!”随后,脚下一踢,一团雪又飞起来。母亲在雪地里吃力地推着自行车,雪在脚底下发出“跨吃垮吃”的声响。翻过那道山垭,男孩回过头去,看到西天上正映现出一片火红的云烟。许多年后那个推自行车的大人已经慢慢变老,两个孩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可是那个景像仿佛一个古老的梦一样,在我脑海里久久地萦绕……
二
回首童年,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我童年时的世界是那样广阔,又那样狭小。我所知道的世界就是这样三点两线:镇上——村子——外祖母家。说实话,我直到二十五岁之前基本上没有读过什么书。我们祖辈务农。虽然门楣上写着“世继耕读”的匾额,但家里并没有什么书报,也没人会看书。我童年时见过的唯一大部头的书是一本厚厚的《毛泽东选集》,是母亲用来夹鞋样的。因此,隔上一段时间我就盼望着能到外祖母家去。——那时候外祖父在村里大队部,常常拿回一些旧报纸。多数是本地一些机关报,比如《泰安日报》、《莱芜市报》、《农村大众》,等等。因为这个原因,我特别愿意到外祖母家去。以至于在后来当我再到外祖母家而看不到报纸的时候,我却不愿再到外祖母家去了。因为外祖父已经从大队部退了下来,没有资格再往家里拿报纸了。——多数情况下,报纸总会卷成厚厚的一卷,放在小舅屋里。因此每一次到外祖母家我第一件事便是走到小舅屋里,找出那些报纸来。——那时山里屋子多是由石头垒成的,里面矮小、阴暗、潮湿。石头屋往往只有一个窗子,开在后墙上。冬天上面常常塞一把黄草,夏天再把草投开。窗户外面是一条破败的旱沟。我隐隐记得里面长着一棵核桃树,一棵皂荚树。沟里扔了一些碎瓦片、碎石块。旱沟上面是一条青石路。有时一个人正坐在阴暗的房子里,便听见窗户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一抬头便看见两条人腿,一晃又过去了。小舅床头上有一个墙洞,外面打了两扇小门,报纸便乱七八糟地塞在这小墙洞里。我每次到外祖母家去都是一整天不出小舅的屋子,在昏暗的光线里翻看报纸。一直把厚厚一迭报纸翻完,大体浏览一遍。等读第二遍时才格外留心起来。报纸虽则每天都印,《副刊》却不是天天都有的。常常是隔几天有一期《副刊》,一个星期有一个《周末版》,一个月有一个《月末版》。而每到临近新年那几天报纸则全部变成套红印刷的。那几天的报纸,内容丰富多彩,格外有趣味。我往往用极大的功夫一张一张翻检出这些报纸,再一张一张收藏起来。后来,外祖母瞅准了我的脾性,因此每次我去她总要踮着小脚去为我找出一迭迭报纸来。她知道我除了看报纸再也不会去干别的。但我还是常常到小舅屋里,再仔细搜寻一番。直到有一次在小舅床铺底下翻出一本奇怪的书:书印得很粗劣,没有封面也没有封底,里面大约是一些关于“强奸”之类的小故事,除此以外还配有一些印刷极为粗劣的照片,隐隐记得其中一幅仿佛是女人的半截大腿。我这才知道那原来是一本带“颜色”的书。小舅那时已经二十来岁,还没有找媳妇。但自此后我却再也不敢随便走进小舅屋子了。
女孩总是比男孩发育早的。那时表妹已经长得很出挑,焉然高出我一头。我体质弱,不爱吃饭,身体发育自然也慢。在外祖母家时一碰上表妹我常常坐着。有人说我安稳,文静得像个姑娘。实际上我是怕表妹的个头把我比下去。那年冬天表妹来的日子,一清早起来我们就要喝“糊涂”(玉米粥)。表妹却不喝,只吃煎饼。夜里总要热闹一些,一家人围着火炉说话,我偶尔也插上几句。白天却总有些无聊。平常,如果没有邻居家的小孩过来,我便爬上屋顶,自己做起游戏来。表妹却不敢上来,只呆呆站在院子里看。有一次我头上戴了一个筛子,腰上围了尼龙袋,扮演一个神仙。表妹看到我一幅怪相,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几只麻雀也被她惊飞了。印象里这是表妹面对我时唯一的一次大笑。表妹在家里住了将近一个冬天的时间,大约临近春节的时候,由母亲送回去了。
三
我常常这样想象,母亲是能够理解自己儿子的。母亲创造了儿子,可儿子却不能给母亲带来荣耀。职校毕业那年,我天天闷在家里,母亲并没有说什么。寂寞寒冷的冬夜,小西屋又阴暗又潮湿。白天,即便外面的气温也总比屋里要温暖。母亲常常把洗衣用的铁盆搬进来,在里面点起柴火,当作一个火盆来用。火焰燃烧起来,屋里总是充满了灰蒙蒙的烟气。我怕呛只能把窗子再打开。而往往这时,屋里烟气散尽热气也随之而散尽。一个傍晚,母亲又在屋里点起火盆。我忽然从床上跳下,粗暴地踢翻了那火盆。红色焰火撒了一地。母亲叹气,又用火筷把满地的焰火拾进盆里,端着走了出去。——也是在那年冬天,有一段时间我忽然变得快乐起来。我写了一本小说。漫长的日子总是感到无聊,于是便缩在家里,一门心思写了起来。我不知道写得怎样,但我还是相当快乐。并且主观地认为这种无聊的日子也许就要过去。一个寒夜,我坐在桌前把写的某些章节念给母亲听。母亲坐在床沿上,兴致高昂。也许母亲认为自己的儿子总算要有点出息了。一直到后来无情的现实粉碎了我的梦想,我才慢慢感觉到:一切都没有我想象地那样简单。在以后那些日子我终于变得更加沉默——我很少与母亲说话——实际上我与任何人都很少说话。有时甚至不免计算一下:看看一个星期究竟说了几句话。常常是这样的情况:吃过饭后便躲进自己的小屋里,继续延续那种沉默。
一个冬日的下午,猩红的夕阳挂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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