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的李仁民还不会吸烟，虽然此刻心里憋闷得厉害，他也只能孤自一人蹲在省医院的走廊上，靠唉声叹气消解心中积郁了很久的烦扰与痛楚。他刚被女儿的主治医生喊去，医生告诉他，女儿的病是慢性肠梗阻，目前的医疗条件还不能根治这种病，以后必须依靠“高营养”维持她的生命。
“那就是说还有复发的可能，是吗？”农民特有的憨厚与腼腆让李仁民的声音显得有点胆怯，也可能是他太担心女儿了，不愿女儿再承受无休止的疾病折磨。
“如果能给小姑娘保持高营养，也许可以避免病情加重，这个我说不好，”医生有些同情身边这个同龄人了，似乎是在安慰李仁民：“小姑娘这么听话，学习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早日康复的。”
“嗯……”
李仁民没有再说什么，慢吞吞地从医生的办公室挪回自己铺在医院走廊上的凉席，这是他在女儿入院第一晚就为自己搭建的临时“床铺”。老家的房子和家什该卖的不该卖的都卖了，还欠下了5万元的债，他舍不得也没有能力再去住哪怕是最便宜的旅馆。
李仁民茫然地瞅着走廊那几根昏暗的灯棍，反复回味着医生刚才的话。医生把女儿康复的希望拜托给了老天爷，他明白医生的意思，“高营养”无非就是拿好东西养着病人，勉强维持女儿的生命。“否则！……否则！”他不敢再往下想，他清楚再想下去自己本就千丝万绕的脑袋就会彻底懵掉。他想懵掉，想忘掉这一切，但是还不是时候。
这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夜，李仁民失眠了，不是因为走廊的水泥地如何冰冷、潮湿，也不是因为担心欠下的5万块钱债务无力偿还。他是个有主见的男人，他身上有的是力气，他可以去建筑工地当小工，他可以多承包几亩地……总之，李仁民有信心把卖了的房子和家什再挣回来，也有信心还清那5万块钱的债。可是，医生说的“高营养”让他心里没了底，彻彻底底没了底，着实让这个经历了太多苦难的中年农民有些胆怯。
李仁民无奈地叹了口气，苦涩地笑笑，睡梦中反复念叨：“唉，这可是个无底洞啊，这是个无底洞……”
李仁民还在对着灯棍发呆，不远处的病房里传来妻子焦急的声音：“她爸，孩子想和你说话。”妻子的声音很微弱。也难怪，住进省医院的这五天，他和丈夫每天只吃一顿饭，以便省下更多的钱保证病中的女儿营养跟得上。
万籁俱寂的深夜，李仁民被从痛苦的思绪中拖拽了回来。他以为女儿的肚子又胀了，赶忙朝病房的方向急切走去。
李仁民清晰记着两年前女儿突然发病时的情景，肚子胀得能有两个成年人的肚子那么高。女儿才只有12岁，面对不期而至的病痛，吓得又哭又叫，剧烈的疼痛令女儿几近昏厥。如今两年过去了，女儿的病却一直无法彻底治愈，体重也减轻到仅有21公斤，他是从病房的护士那里听到的——21公斤只是一个6岁孩童的体重。
“爸，你进来睡吧，走廊的水泥地怪凉的，咱三个在床上挤挤，能挤开，”女儿微笑着，笑得那样甜，像只田野里无拘无束、飞来飞去的小蜜蜂，但李仁民从女儿瘦削的脸上，觉察出了那份甜美微笑背后隐藏的痛楚与坚忍。是的，女儿其实是最无助和痛苦的，因为所有的痛苦都被强加在她的身上，而自己和妻子所承受的压力比起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碍事，走廊凉快，屋里药水味太浓，闻不了那个味。再说，你的床太窄，盛不下三个人，”李仁民安慰女儿，又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他的手爱怜地抚摸起女儿皮包骨头的胳膊，她的手指已经完全变成了五根竹棍，没有哪怕一丁点肉感。
“爸，我让你买的数学课本，你给我买了吗？明天回学校，万一老师上课点名让我回答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就糟了，”一想到要回学校了，女儿的兴奋洋溢在脸上，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她急切地催促着父亲：“反正——反正我晚上也疼得睡不着，你就让我看会书吧，不打紧的，我看着课本反而就忘记疼了。”
李仁民的委屈和愧疚此时交织着涌上心头，他的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他想起了两年前病灾降临之前的那些日子，聪慧又懂事的女儿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每年期末考试都拿班级第一，学校老师和其他学生家长很是羡慕他们夫妇，有的还时常跑到家里来请教教育孩子的奥秘。李仁民总是憨厚地笑笑：“我们也没帮孩子什么，都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
可一切美好都随着女儿的患病结束了，如今女儿已经休学两年，再回学校就得留级。然而女儿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些，自从她患病以后，没有一天停止过央求父亲给自己买课本。以前是女儿病重，李仁民没那个心思，光为女儿治病已经够他忙活了。可如今——李仁民有些窘迫，说实话他买不起！他的手头只剩下80块钱，医院的医药费已经欠了2000多，院方照顾他们家的实际情况，余下的欠款没有再追要。可是一家子还得生活啊，李仁民和妻子每天只能吃馒头就咸菜，然而馒头和咸菜也得花钱，加上明天坐车回家的70元火车票钱，李仁民的80块钱并没有富余。
“孩子，爸——忘了……”李仁民不知该怎样向女儿解释，女儿也似乎觉察到了父亲的窘迫，静静地好久没有再吱声。病房里沉寂了，李仁民的妻子背过身面向窗子，默默地流泪，她正在给一个桃子剥皮，桃子是从医院附近的农贸市场买来的，一半的地方已经烂了，还有白色的食心虫在里边蠕动。但是医生要求每天必须保证病人摄入的营养达到要求，夫妇俩不忍心让女儿也跟着啃馒头吃咸菜。
“爸，奶奶的身体还好吗？我记得她的生日就在这几天吧。”女儿虽然因为没有书看感到委屈，却不忍心让爸妈伤心，于是试着转移话题，企图打破病房里那种可怕的沉寂。
“奶奶——噢，奶奶——奶奶明天晚上会做好饭，在家里等咱们，明天——”李仁民的妻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酸楚，突然失声痛哭起来，李仁民也无心继续讲下去了。
此时女儿尚不清楚，八十岁高龄的奶奶在一年前已经病逝，老人的身体经受不住家里如此大的变故。怕女儿伤心影响身体康复，李仁民夫妇嘱咐亲戚们代为料理了老母亲的后事，一直没把老人去世的消息告诉女儿。
“那我们明天早上早点走，那样的话我中午就可以见到奶奶了，奶奶年纪大了，我还得帮她一起做饭呢。等中午吃完饭，我就回学校去，好多同学还在等着我呢！
“爸，哥怎么样了？……回家以后我决定不吃肉了，也不吃零食……省下钱，咱把房子翻修一下，让